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校园在五月的阳光下显得既古朴又充满活力。
红砖与砂岩砌成的建筑群,带着新哥特式的尖顶和拱窗,静静地矗立在匹兹堡渐渐回暖的春风里,显现出几分冷峻的学术轮廓。
而计算机科学学院所在的盖茨中心大楼则与相邻的老建筑群形成微妙对比,新楼充满未来感,错位的盒子般堆叠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天光与云影,如同流淌的咖啡因与二进制代码。
内部是开阔的中庭、纵横交错的廊桥和色彩明快的公共空间,然而,在这座象征着计算前沿的殿堂地下,却有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传闻中曾让新生迷路至哭出来的称为“迷宫”的学院机房。
曹鹏快步走向那座入口毫不显眼,像某种秘密设施的通道。推开厚重的防火门,一股混合了除尘离子、精密空调冷气以及无数电子元件运行时散发的、略带焦灼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沿着略显陡峭的楼梯下行,空气逐渐变得干燥而恒定低温。
真正的机房入口是另一道需要刷卡的安全门,门外是一个被玻璃隔断围出来的小房间。
里面,管理员乔恩,一个体格几乎要塞满整个值班椅子的壮硕男人,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对付着一个洒满彩色糖粒的纸杯蛋糕,指尖和胡须上都沾了些许奶油。
“嘿,曹,”乔恩抬起眼,含糊地打招呼,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蛋糕,“怎么亲自驾临圣地了?不在你的三楼宝座上远程操控人生?”
曹鹏亮了下手中的卡,指了指里面,无奈道,“没办法。刚在做一组重要的模拟测试,分配给我的那台老伙计,远程连接断了,SSh超时,IpmI管理界面也ping不通。远程重启命令发了N次,石沉大海,远程重启了几次都没用,只能下来给它一下硬的,看看能不能唤醒。”
“啊,经典的灵魂出窍状态。”乔恩了然地点头,用肥短的手指指了指门边那个粘在墙上、里面已经有一些五颜六色小包装糖果的透明塑料盒。“规矩别忘了。最近它脾气不太好,上周烧了俩电源。”
“记着呢。”曹鹏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红色的草莓味瑞士糖软糖,郑重地放进铁盒。
这是不知从哪届传下来的,学院学生都默默遵守的近乎神圣仪式,在进入核心机房前,必须向“伟大的机魂”献上软糖,尤其是草莓味的,确保设备运行顺利,代码无bug。
如若不然,轻则编译失败,重则系统崩溃,传说屡试不爽。
至于起源,有人说始于某次惨烈的集群大规模宕机后一位天才学生的献祭,也有人说是某位有怪癖的已毕业大神留下的诅咒,但无论如何,进门前放一包草莓味额度软糖在盒子里,已成为此地心照不宣的法则。
“Good boy,愿伟大的机魂常在。”
“当然,机魂永存,阿门~~~”曹鹏说了声。
乔恩满意地看着曹鹏完成仪式,又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对工业用的降噪耳塞递过来,“喏,你需要这个。”
“谢了,”曹鹏接过耳塞,真诚地道谢。这里面的噪音他可是领教过,“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该少吃点这个,乔恩。我怀疑你的血糖指数能直接当二进制读数用了。”
乔恩夸张地耸耸肩,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腹部,又咬了一大口蛋糕,含糊道,“让我放弃这个?那你不如直接给我个蓝屏死机算了。快乐和健康,我选快乐。”
“甭客气。顺便,”乔恩举起还剩小半个的蛋糕,表情严肃,“想让我戒掉这个,不如直接杀了我。”
曹鹏笑着摇摇头,将耳塞搓细,塞进耳朵,世界瞬间安静了一半。刷卡,绿灯亮起,安全门“嘀”一声解锁。他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更强劲的冷风和巨大的、被耳塞过滤后依然沉闷的轰鸣声将他吞没。
站了站,便迈步走入那片由光、声、热和数据流构成的金属迷宫中。
机房里,又是一番景象。冷白色的灯光从高处洒下,落在那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排列的深灰色机柜上,仿佛一片金属的“墓碑”。
无数的指示灯如同呼吸般明灭,绿色、黄色、红色,交织成一片沉默而繁忙的星海。
服务器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成千上万的硬盘同时读写数据时,又会叠加出一种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数字世界的心跳与血流,置身其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庞大算力在寂静中奔腾的震撼。
线缆,粗细不一,颜色各异,从机柜后方瀑布般垂落,又被精心捆扎,沿着高架地板下的通道,延伸到视野不及的远方,构成了这座迷宫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神经网络。
初次进入者,若无明确指引,确实有短暂迷失在这片由逻辑与电流构筑的丛林中的风险。
但对于曹鹏来说,找到目标服务器比预想的顺利,毕竟,那台老旧的机器在一排较新的设备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曹鹏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了一句不知从哪位学长那里听来的、混合了调侃与祈愿的话,“感谢赛博老祖垂怜,赐予我重启之力。”
然后用力按下了那个粗大的红色电源按钮,等待几秒后,再次按下。
机器发出一阵沉闷的嗡鸣,指示灯开始不规则地闪烁,最终,代表正常运行绿灯稳定地亮了起来。一次成功。曹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一只耳塞,确认那熟悉的、相对平稳的运行噪音已经回归,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三楼属于自己的那间拥挤的办公室,曹鹏立刻启动了自己的工作站,重新连接到那台服务器,开始运行他的神经网络模拟测试。屏幕上,数据流开始滚动。
“cao,去吃饭吗?模拟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吧?”邻桌的金发妹子杰西卡探过头来,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看屏幕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她算是曹鹏的师姐,研究方向是人机交互。
曹鹏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又确认了一下任务状态,点点头,“嗯,至少还得两小时。走吧。”弯腰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印着熊猫图案的保温饭盒。
两人前一后走到这一层的公共茶水间,这里已经散发出一种来自世界各地、各种食物加热后的混合的味道。
另外两个同实验室的男生,戴着厚厚眼镜、沉迷算法的三哥拉吉和身材高大,穿着学校甩帽衫的艾利克斯,也端着各自的午餐走了进来,瞧见两人“嘿,伙计们,拼个桌?”艾利克斯招呼道。
四人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张靠窗的小圆桌旁。
当曹鹏把饭盒放进微波炉时,另外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过来,手里的叉子已经举起,表情像等待投喂的雏鸟。
“所以,”曹鹏的饭盒在微波炉里“叮”了一声,拿出来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自己的呢?就指望我这个了?”
杰西卡把自己的饭盒往前推了推,先展示她的,一片看起来干巴巴的全麦三明治,旁边孤零零地躺着几片薯片、两颗小番茄和几片黄瓜。
“健康,你懂的。”她眨眨眼。
拉吉的盘子里是一张玉米饼,边上是裹着颜色可疑的、似乎是豆子和肉酱混合的糊状物。
“我妈妈寄来的秘方,”他试图解释,但底气不足,“就是....可能看起来不太....”
艾利克斯最直接,一个大碗里满是生菜、紫甘蓝和胡萝卜丝,顶上扣着半个橙子。
“我在执行净化饮食计划,但是.....”他说道,然后用叉子敲了敲桌面,眼睛盯着曹鹏的饭盒。
曹鹏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自己的饭盒。瞬间,孜然羊肉浓郁霸道的香气和番茄炒蛋酸甜开胃的味道弥漫开来,几乎要压倒茶水间里所有的其他气味。
粒粒分明的米饭上铺着色泽诱人的菜肴。他找来一个干净的空碗,给自己拨了些米饭和一点儿菜,然后将剩下的、依然分量可观的饭菜连饭盒一起推到桌子中央。
“谢谢,cao!”
“你真是个好人,cao!”
“拯救我于水火,兄弟!”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叉子立刻精准地伸向了孜然羊肉和番茄炒蛋。
“说真的,cao,你什么时候开个班,教教我们怎么做出能下咽的玩意儿?”艾利克斯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尝试按照网上的食谱做了一次改良版宫保鸡丁,结果我室友怀疑我在厨房里进行生物武器实验。”
“你得先有个经常逼着你进厨房干活的哥。”曹鹏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笑了笑。
边吃边聊,话题从抱怨各自导师最新布置的变态任务,到实验室那台年迈的打印机又卡纸了,某个本科的白痴搞错了参数,让测试半途而废,再到学校最近的橄榄球比赛,逐渐的开始朝向专业。
“老天,我真是受够了霍夫曼教授了,”杰西卡翻了个白眼,用叉子戳着一块羊肉,“他对界面按钮的圆角弧度有近乎偏执的要求,差了0.5个像素他都能在组会上咆哮十分钟。这周我已经返工三次了!这根本不是设计,这是折磨!”
拉杰深有同感地点头,“至少你不需要处理他那些关于认知负荷的玄学理论。我上次的用户测试数据,他就看了一眼平均值,然后就开始大谈特谈什么信息熵与用户心智模型的非线性映射,我都怀疑我们看的是不是同一份报告。”
艾利克斯嘀咕道,“嘿,伙计们,知足吧。你们至少还能听懂霍夫曼教授在说什么。我那个神经网络模拟,参数调得我头秃。关键是,马蒂尼教授还总觉得是我激活函数选得不对。”
“对了,曹,你上次提的那个优化用于图像识别的卷积神经网络的中间层特征提取能力的部分怎么说?”
“我之前用的ReLU激活函数,在负区间梯度为零,导致有些神经元可能死亡,不再更新参数。”曹鹏扒拉扣米饭,“尤其是在处理那些光照条件复杂、背景噪声大的街景图片时,深层网络的梯度消失问题挺明显的。”
拉杰接口道,“我看你尝试了Leaky ReLU?给负区间一个很小的非零斜率,比如0.01,防止神经元完全失效是吧?”
“对,”曹鹏点点头,用叉子在空气中比划着,仿佛那是一条函数曲线,“但引入超参数就需要调整。我也在试parametric ReLU,让网络自己学那个负区间的斜率。”
“不过这样一来,计算量和过拟合的风险都会增加。需要在验证集上仔细看准确率和损失曲线的变化。”
杰西卡虽然主攻交互,但对底层逻辑也需了解,“所以本质上,是在模型的表达能力和训练稳定性之间做权衡?就像设计界面,信息太多会overwhelm用户,太少又无法有效引导。”
“可以这么类比。”曹鹏点点头,“我最近一次模拟,就是把几种激活函数在不同学习率、不同批处理大小下的表现做了个网格搜索,结果......”
“就是刚才让我不得不跑下去重启服务器的那组。希望这次能跑完,看看pReLU和ELU在咱们这个特定数据集上,到底哪个能更有效地缓解梯度问题,同时又不让测试误差飙升。”
艾利克斯边上哀嚎,“光是听你们说这些参数,我的脑袋就开始梯度消失了,还有,下午流形拓扑的课怎么办?”
“那门课!我发誓,教授开口前三分钟,我还能勉强跟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三分钟一过,我的大脑就开始自动进入屏保模式,后面就完全是听天书,开始尝试与宇宙本源进行意识连接了。”
拉吉苦着脸:“我比你更糟,我是一开始就没明白过。那些微分形式、德拉姆上同调......算了,我已经在认真考虑下学期重修或者直接申请退课了。”
杰西卡双手合十,转向曹鹏,“鹏!please,下午上完课,笔记借我复印一下好不好?或者你给我划划重点?我感觉我上课记的笔记就像抽象画,根本看不懂!”
曹鹏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这门课,有那么难吗?我觉得概念挺清晰的,就是把高维空间的数据点集看成流形,然后用拓扑工具研究其整体结构,比如连通性、洞的数量,来理解数据的本质维度和聚类结构。”
“应用到比如非线性降维、异常检测....还有,就是一些基本的微分流形定义,切空间,余切空间,张量场初步.....思路很直观啊。”
“停!闭嘴!”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打断他,脸上是混合着嫉妒和绝望的表情。
“你这个人形计算机!”拉吉控诉道,“你这种思维结构,根本就应该去普林斯顿跟那些数学怪物为伍,跑来学计算机简直是降维打击我们这些凡人!”
杰西卡哀叹,“他就是那种能一眼看穿公式背后直觉的怪物,我怀疑他梦里都在做拉普拉斯算子特征分解。”
“没错,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我们来说是天书,对他来说是睡前读物。”艾利克斯愤恨的拿叉子从曹鹏的碗里叉走最大的一块羊肉。”
曹鹏刚要“狡辩”几句,说自己也是在勉力学习,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抖动了几下。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来自腐国的号码。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发自内心的笑意。立刻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就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句亲切地问候,“伲怂!揍撒捏?”
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对着话筒回道,“哥,咋?”
。。。。。。
伦敦的夜晚,泰晤士河上的湿气,悄无声息地漫过河堤,街道,在奥丁公寓的窗玻璃上挂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将窗外的灯火晕染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斑。
吃过一顿尖椒牛柳、蚝油生菜、冬瓜海米汤,外加一大碗米饭的森内特,打了个嗝,擦擦嘴,捏起桌角的两篇论文稿件晃了晃。
“李,”老头的声音带着一股近乎表扬的意味,“这两篇稿子,你审得不错。尤其是对霍布斯那篇关于城市生态的批评,切入点很刁钻,指出的逻辑漏洞也算一针见血,我觉得.....”
正收拾碗筷的李乐一抬头,打断道,“得了,教授这明明是投给《社会学》让您审核的稿子,您倒好,大手一挥,直接转包给我了。我这白天不光得被克里克特教授精神凌迟,还得给您当免费劳动力,工钱呢?审稿费呢?”
森内特丝毫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反而优哉游哉地拄着拐杖站起身,踱到酒柜旁,给自己重新斟了半杯琥珀色的小酒,抿了口,“你这就狭隘了,李,审阅顶尖期刊的投稿,这是多么宝贵的学习机会?接触学术前沿,锤炼批判性思维,了解同行评审的流程和标准....这对你未来的学术生涯,是无价的财富。我这是在锻炼你,培养你,是用心良苦,你得珍惜、感恩、知足。”
“嘟~~~~打住,”李乐把碗筷放进洗碗池,“您这套词儿,听着就跟旧社会地主老财忽悠扛活的长工一样,祥子,东家这是看得起你,锻炼你呢,好好干,年底给你分最肥的肉膘。嘁,以后啊,没钱免谈,坚决不干。”
“嘿,你这小子.....”森内特抬手虚点了他两下,“功利!十足的功利主义!学术的纯洁性都被你们这些年轻人玷污了。”
“纯洁性也得吃饭不是?”李乐走过来,一搀老头,“走吧,您赶紧歇着去,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教员告诫我们,拒腐蚀永不沾。”
“诶诶,”老头儿忙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口干了,嘴里嘟囔了一句“不识好歹”,这才被李乐挟着,出门,去向自己的屋。
等回来,关上门,李乐先是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又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水龙头流出的热水冲刷着盘碟上的油污,发出哗哗的声响。正机械地忙碌着,搁在餐桌一角的手机突然“叮当当叮当当,叮叮当叮当”的响起来。
李乐忙擦擦手,过来拿起,看到号码,语气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意,“喂,鹏儿?”
“哥!”电话那头传来曹鹏清亮的声音,背景里隐约还有键盘敲击的细碎回响,“吃饭了么?我这边刚下午,忙完一组模拟,就赶紧把你发来的录音听完了。”
“嗯,刚把一忒讨厌老头喂饱,咋样,听了觉得?”李乐捏着手机,走到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窗外远处金融城那片依旧璀璨的灯火上。
“听了,仔仔细细捋了两遍。”曹鹏的语气变得专业且认真,“哥,说实在的,单从技术实现路径上讲,这个王铮,不是瞎忽悠,肚子里有货。”
“他说的那个基于Scrapy框架做深度定制,用无头浏览器处理JS渲染,Ip池轮换应对反爬,这些思路都很正,也是目前解决复杂网站数据抓取的主流方案,至少在我们这边业界和开源社区是这么干的。”
“还有他提到的那个分层架构设想,分布式调度引擎、可插拔的解析器仓库、web管理界面,虽然听起来像个蓝图,但方向是对的。如果能实现,确实比那些傻瓜式爬虫软件或者自己从头写脚本要高效、稳定得多。”
李乐“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摸着抱枕,“也就是说,他画的这张饼,从技术上看,是能烙出来的?没啥明显破绽?”
“饼是能烙,但火候和配料是另一回事。”曹鹏话锋一转,带着cmU博士生的审慎,“难点在于工程实现的细节和鲁棒性。比如,他说的预置解析模板,听起来美好,但互联网网站千奇百怪,结构天天变,维护这些模板的成本会非常高。”
“还有调度算法的效率、去重策略的精准度、面对各种奇葩反爬机制时的应对策略,这些都需要极强的工程经验和持续迭代。不是说有个框架就能万事大吉的。但如果像你说的,他有个完整的团队,那就另说。”
李乐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下午在王铮那个拥挤的办公室里看到的场景,那些埋头敲代码的员工,角落里堆着的服务器机箱。
“所以,你觉得他们有这实力填坑吗?”
“光听他说,判断不了。”曹鹏实话实说,“得看代码,看他们现有的产品或者框架演示。尤其是在通用性、稳定性和易用性上要达到你说的那种平台级别,需要投入不小的工程力量,但技术路径本身是没问题的。”
“不过,哥,你突然这么深入地打听这个干嘛?你想自己做类似的东西?还是打算投资他?”
李乐笑了笑,“没啥,就是碰上了,多了解了解。算是排除一下错误选项,剩下的,哪怕看起来再不可思议,也可能就是正确的答案。”
听到这话,曹鹏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他太了李乐了,知道李乐办事向来有章法,不会无的放矢,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道,“哥,你要是真需要这么一个抓数据的软件,还找他干嘛。”
“我这边有的是高手,华人、老外都有,水平绝对够。我牵个头,请他们吃几顿饭,集中搞一下,快的话半个月就能给你弄个基础版的框架出来,保证比他说的好用,也完全按你的需求来定制。毕竟,帝国理工,呵呵呵.....”
李乐一听就笑了,“可以啊鹏儿,这就一览众山小了?别吹牛逼闪了舌头。”
“哪能呢,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行,有自信就是好事儿。还有,现在指挥人干活都这么溜了?怎么样,现在深切体会到,在留学生圈子里,掌握核心烹饪技术,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最受欢迎的人了吧?走之前在家逼着你颠勺,还一百个不情愿。”
“那是!必须的!现在实验室那帮洋鬼子天天蹲守我的饭盒。昨天杰西卡还说,要是我的代码有我的红烧肉一半香,她愿意把毕业课题让给我。”
“杰西卡?女的啊?”
“你想啥呢,人是我师姐,都结婚了,老公是我们实验室的赞助商的儿子。”
“哦哦,对了,其其格那边怎么样?一切都好?”
“挺好的。上个周末来看我,前天才回加州。”
“嗯,那就好。”李乐叮嘱道,“别舍不得花钱,机票才几个钱,感情最重要。有时间你也多跑跑加州,别总让人家姑娘折腾。你俩的机票钱我给你报。”
“不用,我现在跟着导师做的项目,给的奖金什么的,不薄,够用。你放心吧。”曹鹏语气轻松,“倒是你,啥时候来丑国转转?”
“等等看吧,”李乐想了想,“兴许夏天回国的时候,从你那绕一圈而,接你一起回家。”
“成。那可说定了,我等着你,”曹鹏的声音里透着高兴,“哥,没啥事儿,你赶紧休息。”
“行,你也别老泡实验室,注意身体。”
“明白,挂了哈哥!”
“挂了吧。”
放下电话,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李乐却没有立刻起身,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冰冷的辉煌,下午在王铮公司的所见所闻,如同慢镜头般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
表面上看,一切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优秀初创公司的样板。
人员构成合理,中西结合的团队,程序员们专注投入,讨论问题的氛围热烈而务实。
环境务实高效,拥挤但功能分区清晰的办公空间,设备设施工作环境,那股子气味儿,符合科技公司的典型特征。
技术专业能力,从王铮对爬虫技术的阐述专业且条理清晰,展现出不俗的技术功底和产品思维。曹鹏的判断也印证了王铮在技术上的可信度。
还有简陋的办公室和二手家具,符合初创公司钱花在刀刃上的逻辑。
可是,几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像细小的沙砾,硌在意识里,让李乐始终觉得有些不得劲。
首先是两人握手是,瞥见的王铮手腕上的那块表。
一块劳力士迪通拿,李乐虽然对表不算精通,但基本的行情还是知道的。那块表的价位....和王铮一直展现的精打细算的简朴节约,似乎不怎么搭。
再就是办公室的隔音。王铮那间小小的玻璃隔间办公室,门一关,外面工区那种服务器低鸣、键盘敲击、偶尔技术争论的嘈杂声,几乎被完全隔绝。
这隔音效果未免太好了些,好得有些不寻常,像是特别处理过。一个技术公司的创始人,需要如此绝对安静的谈话环境吗?还是说,有些谈话,需要确保不被任何人无意中听到?
还有那些员工。他们的专注无可挑剔,但李乐隐约有种感觉,当他跟着王铮穿过工区时,似乎有不止一道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过,那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警惕的扫视?
而且,走过那间王铮说的后台部门的办公室里,那俩人,那个不管财务什么都管的,一扫而过时对上的瞬间的眼神,还有那个除了财务什么都不管的,手边的烟灰缸和粗糙的手指,指肚,宽大的骨节......
曹鹏的技术分析,排除了王铮在“专业忽悠”上的可能性。他不是技术骗子。
那么,这些不协调的细节,指向的又是什么?
李乐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可能是过度解读的联想。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一块表可能只是个人喜好,好的隔音是办公标准,员工的眼神或许只是对陌生访客的正常反应。
但“指南针”基金那边,王铮是盛镕极力推荐、并以其专业背景背书的重要投资人。韩远征、罗婵他们似乎也都认可其身份和实力。
那么,一个技术过硬、背景存疑、表现完美的创业者。一个主动接近,并且迅速在指南针基金里投入重金、获得认可的角色。
“排除错误选项....圈层....表现.....”李乐低声嘀咕着,技术选项排除了,那剩下的,就是人的问题,或者动机的问题。
犹豫了片刻,李乐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几声等待,传来一个沉稳的却透着欢快的男声,“哟,小乐,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
“林叔,没打扰您休息吧?”李乐笑道。
“没呢,这不正看球赛呢么,怎么,有啥事儿,你说。”
“那什么,林叔,我想请您帮个忙,查个人。”李乐压低了些声音,“一个叫王铮的,大概二十五六岁.....现在在伦敦搞一家叫以太解决方案的科技公司.....”
电话那头语气一凝,“怎么,这人得罪你了?”
“瞧你说的,我一老实读书的学生,我不得罪人,谁得罪我啊?”
“那怎么?”
“就是最近我投了一个咱们留学生在这儿的私募基金......”李乐言简意赅的说了。
那头林叔“嗯”了一声,“没事儿最好,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他在这边的留学经历还有那家公司.....”
等李乐说完,电话那头,林振明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具体怀疑点吗?”
“暂时没有实锤,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李乐斟酌着用词,“太理所应当了。”
“明白了。名字、公司名写清楚,发短信给我。有照片或者其他信息也一并传来。”林叔干脆道,“我安排秉忠去看看。不过小乐,这估计要点时间,也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你心里有个数。”
“我明白,林叔,麻烦您了。就是图个心安。”
“嗯,自己在外边也多留个心眼,对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这才挂了电话。
李乐将手机握在手里,目光投向窗外伦敦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心中的疑影,模糊却又真切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