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1月20日,日本东京,外务省一间僻静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隔阂。
厚重的橡木长桌两侧,坐着代表两个昔如今却因各自困境而不得不坐在一起的昔日对手的代表。
俄方代表是前远东总督府的高级顾问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伊格纳季耶夫,他的脸上刻着疲惫与焦虑,但深陷的眼窝中,却顽强地闪烁着一种属于对“东方矮子”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陪同他的是一名穿着不合身军装的远东军区联络官,他神情紧张,不时擦拭着额角的细汗。
因为眼下的困局与乌拉尔方面的不管不顾,远东的俄国人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解决难题,而他们想到的办法就是跟日本人谈判。
日方代表则以外务省次官堀内谦介为首,他身材矮小,戴着圆框眼镜,面容精干,嘴角习惯性地下撇,脸上充满了傲慢,在对对方的傲慢态度上,日方代表和俄方代表出奇的一致。
他的身边坐着几位来自军队的代表,这些人眼神锐利,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对面那两个仿佛从上一个时代走来的俄国人。
会议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气氛中开始。
伊格纳季耶夫强打着精神,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双方都不愿使用对方的语言)陈述了来自海参崴的绝望请求。
“次官先生,各位阁下。”
伊格纳季耶夫的声音干涩,努力维持着外交礼仪的体面:“当前的局势想必诸位也已了解,中国军队趁我国主力西调致力于扞卫欧洲文明世界而与德意志帝国作战之际,悍然入侵我远东合法领土,阿穆尔州,滨海边疆区等地军民,虽浴血奋战,然寡不敌众,形势颇为严峻。”
他措辞谨慎,极力避免使用“乞求”之类的字眼,将俄国的困境描述为一种为更高文明使命而付出的代价,试图保住最后一丝颜面。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在此艰难时刻我们注意到,日本帝国同样面临着某些挑战,或许我们双方在维持远东地区力量平衡,遏制某些非理性扩张方面,存在着有限的共同利益。”
他的话迂回隐晦,充满了不情不愿。
与日本人合作,对于伊格纳季耶夫这样的老派俄国贵族而言,不仅是饮鸩止渴,更是巨大的耻辱。
在他内心深处,这些日本人不过是模仿西方的暴发户,是1905年那场令他至今耿耿于怀的战争的挑衅者。
堀内谦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伊格纳季耶夫说完,他才推了推眼镜,用流利但同样冰冷的英语回应:
“伊格纳季耶夫先生,‘严峻’这个词,恐怕不足以形容贵方在远东的处境吧?”
他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戳穿伊格纳季耶夫想尽办法掩饰的伪装:“根据我方掌握的情报,中国军队的推进速度,似乎比贵方描述的要迅速得多,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陷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共同利益’……”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帝国在东亚的目标清晰明确,我们更关心的是,贵方现在还能拿出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来证明这种‘共同利益’的价值,以及……合作的诚意?”
日方陆军代表,一位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大佐,粗声补充道:“直说吧,你们在远东还剩什么?除了几座被包围的城市和一群士气低落的士兵还有什么?我们需要的是能够立刻投入到对抗中国战线上的力量,是能够扭转战局的东西!”
伊格纳季耶夫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对方毫不掩饰功利的的态度让他感到屈辱。
他强压着怒火,试图保持冷静:“我们在远东仍有数万忠诚的士兵,他们熟悉地形,拥有坚固的筑垒地域,我们可以牵制大量的中国军队,为贵方在其他方向的行动创造机会,此外,我们愿意共享部分关于中国军队调动的情报……”
“数万士气低落的士兵?坚固的筑垒?”
又一名大佐嗤笑一声:“在没有后勤、没有援军、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他们能支撑多久?一个星期?还是半个月?至于情报,等中国人的炮弹落到我们头上,你们的情报还有价值吗?”
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不对等的境地。
日方如同精明的当铺掌柜,反复掂量着对方即将破产的家当,不断压价,语气中充满了对俄国虚弱不堪的轻蔑。
俄方则像没落的贵族,试图用空洞的头衔和过往的辉煌来抵押,却发现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只剩下脆弱的自尊。
经过几轮令人倍感煎熬的拉锯,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如允许日本商船使用俄方控制的少数剩余港口(前提是这些港口尚未失守),以及默许日本情报人员在俄占区(同样前提是这些区域还存在)活动等方面,双方勉强达成了一些模糊的共识。
伊格纳季耶夫心中稍定,以为至少为海参崴争取到了一丝渺茫的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他以为谈判可以就此草草收场,至少保留一点体面时,堀内谦介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伊格纳季耶夫先生,鉴于我们即将成为‘合作伙伴’,帝国出于对盟友安全的深切关怀,以及确保战略资产不被敌人利用的考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堀内谦介微微前倾身体,态度看似恭敬了许多。
“请说。”
伊格纳季耶夫目视眼前的日本人,看着对方的模样,他内心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堀内谦介开口道:“贵国的太平洋舰队目前停泊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他们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岸基火力威胁之下,处境极其危险,无论是自沉还是被中国人缴获,都是对这支曾经光荣舰队的不尊重,也是对潜在盟友力量的巨大浪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因此,我大日本帝国正式提议,请贵国太平洋舰队所有舰只,立即启航,驶入帝国指定的港口,在那里,帝国海军将为其提供‘妥善的保护’,直至远东局势明朗。”
会议室内瞬间死寂。
伊格纳季耶夫如遭晴天霹雳,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由白转红,恼怒的指着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驶入日本港口?‘保护’?这……这分明是要求他们无条件交出舰队!这是赤裸裸的掠夺!是奇耻大辱!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俄罗斯最后一支像样的海上力量,竟然要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夺走。
看到他的反应,堀内谦介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他甚至懒得掩饰,直接嘲讽道:“伊格纳季耶夫先生,请您认清现实,一支被困在即将陷落港口的舰队和一堆废铁有什么区别?与其让它毫无价值地沉入海底,或者成为中国人炫耀的战利品,不如交由尚有力量保护它的盟友手中,这难道不是对贵国海军将士负责任的态度吗?”
“盟友?负责任?”
伊格纳季耶夫气得浑身发抖,积压的屈辱、愤怒和对日本人一贯的蔑视在此刻彻底爆发,他失去了外交官的冷静,指着堀内谦介怒吼道:“你们这群趁火打劫的强盗,你们以为自己又是什么狗东西?!啊?!”
“一个即将被彻底赶出中国大陆的失败者,你们马上就要被彻底赶出中国了,你们被赶出中国后,中国人和德国人也会把你们从朝鲜赶出去!你们马上就要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中国人扫进大海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们颐指气使,索要帝国的舰队?!”
“你们这一群失败者给我闭嘴!德国人迟早会踏上你们的弹丸小岛把你们的天皇踩在地上!”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日方的痛处。
堀内谦介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反驳:“失败者?伊格纳季耶夫先生,请你看看地图!到底是谁的首都已经沦陷?是谁的领土被拦腰斩断?是谁的军队像乞丐一样在向西伯利亚逃亡?!一个连自己老家都守不住的政权,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们才是即将彻底崩溃的泥足巨人!”
“至少我们还在战斗!而你们,连大陆的立足点都快保不住了!”
“哼!帝国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倒是你们,除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还剩下什么?!”
双方代表都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互相用最尖锐的语言攻击对方的痛处和失败,试图在言语上压倒对方挽回那早已荡然无存的颜面。
会议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先前那一点点建立在绝望之上的合作可能性,在这场激烈的互相羞辱和指责中彻底化为齑粉。
“够了!”
伊格纳季耶夫猛地抓起桌上的文件狠狠丢向日本人,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起来:“与你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太平洋舰队就算炸沉在港口里,也绝不会交给你们这些贪婪的侏儒!”
“那就请便吧!”
堀内谦介冷笑着回应:“但愿等到中国军队的旗帜插上海参崴司令部大楼时,你还能保持这份可笑的骨气!”
谈判彻底破裂,双方不欢而散。
伊格纳季耶夫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堀内谦介则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看着俄国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合作是延缓日俄死亡的唯一出路,但是双方放弃了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