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冉在审讯室见到纪莹的时候，她一身紫色的运动卫衣，下配黑色短裙，脚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因为关了三天，纪莹齐腰的长发略显油腻，白净的脸上微有憔悴，却丝毫不显凌乱，野性未驯的双眸，露出的冷傲让人不自觉想往后退一步。挺直的鼻，下薄唇紧抿，露出一个淡淡嘲讽的笑容。
“我认得你，你是夏星冉。怎么，呛行了吗？”纪莹刚一坐下，便习惯性的翘起了二郎腿，头发往耳后一拨，露出价值不菲的耳钻。
“我只是想来问你一点事情。跟呛不呛行没关系。”夏星冉从前见惯了这样口出不逊的人，因此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我真的很好奇，你不是很有名的医生吗，怎么有这么多时间管别人家的闲事。还是医生都这么圣母心？”纪莹语气鄙夷，满脸的嫌恶。
夏星冉拦住恼火的林仁，正色道：“因为医生不仅救病，更重要的是救人。”
纪莹半抬头看了一眼夏星冉，随后摊开两手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我是未成年。”
“说的不错。我们可以等你一年，你明年再去服刑就行。”韩辰洛可没有夏星冉那样的好脾性，冷着一张脸，专挑纪莹的痛处说。
“你们有什么资格判我的刑。我拍的视频可都是真实的，不是伪造的！”纪莹瞪着韩辰洛质问道。
韩辰洛冷笑一声，慢悠悠念给纪莹听：“第一、偷拍行为侵犯了隐私权、人身权，属于违法行为。《华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像你这种情节严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元以下罚款。”
纪莹听完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韩辰洛眼神突然凌厉起来，皮笑肉不笑道：“至于第二点，那就是托你的福，这几天刚刚制定的。”
“网络暴力致死属于以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情形，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纪莹咂了咂嘴，看口型是重复了句三年。
“不过，这几日我和法学院的老师同学连夜研究了这个案子。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做假证的态度，是可以因为怂恿鼓励他人自杀，构成故意杀人罪的。”
韩辰洛一击即中，纪莹立刻站了起来，食指指着韩辰洛，目露凶狠：“你凭什么说我故意杀人，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我劝你最好不要企图和一个法律系的学生讲法。因为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初攻有效，韩辰洛学起了纪莹的姿势，也翘着二郎腿坐下，还冲着纪莹挑衅似的挑了挑脚尖。
夏星冉嗔了他一眼，打掉了他的腿：“小洛，不可以这么没礼貌。这是基本的人权。”
纪莹的眼里有一瞬间的光亮，她紧盯着夏星冉，不过须臾之间，她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既如此说，那就随便你们吧。反正我是烂命一条，横竖也没人在乎。”纪莹又大喇喇坐下，伸直了长腿，脚踝叠放，肆意的转着圈圈。
林仁叹了口气在夏星冉耳边道：“你看你看，她又来了。不管我们怎么旁敲侧击、循循善秀，她就跟个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的，真急死人了！”
和其他人不一样，夏星冉在纪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东西。她朝着林仁浅笑道：“林队长，你们先退到隔壁房间看监视器，这里先让我试试。”
林仁大喜过望，感激的点了点头。韩辰洛却不大放心，哼唧了几声后，只见林仁一个反手就将他扛在了肩膀上，不由分说的带了出去。
看着韩辰洛在林仁肩膀上拳打脚踢的样子，夏星冉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
纪莹看着审讯室里只剩她和夏星冉，不知为何，她反而更害怕起看起来极其柔弱的夏星冉来。
“他们都走了，现在只有我们俩。纪莹，你是不是一直都生活在不受重视的环境里。”
夏星冉单刀直入，犀利的话语像一颗钉子，精准无误的插进纪莹的心脏。
纪莹的心防瞬间溃烂，这种变化之大，可以很轻易的从她的眼神里看出。
那双黑色的瞳孔里瞬间溢满了不可思议，然后是蔓延开的无尽悲伤与恨意。
“我从来就不相信有天生的坏人。纪莹，你的人生还很长。”夏星冉语气放缓，松弛有度：“给你自己一个减刑的机会吧。”
“没错，我就是想要她死。”
沉默了半日后，纪莹猩红着双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我有足够的耐心。”夏星冉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纪莹的这一局心理战，她赌赢了。
“你能给我包烟吗？”纪莹朝夏星冉伸手。
夏星冉眉头一皱，职业病顿时上身：“你这么小就抽烟怎么行，身体再垮了！”
隔壁的林仁啪的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额头上，赶紧用对讲机联系夏星冉：“小夏，现在不是医院坐诊。你把烟和打火机给她，就在左手边抽屉，快！别错过这么好的时机。”
夏星冉嘟哝着嘴，不情不愿的把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咔哒一声，橘红色火焰顿现，紧接着一股蓝青色的呛人烟雾，在审讯室里缓慢上升、流动。
“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一定很看不起像我这样的问题少女吧。”纪莹双指熟练的夹着香烟，半眯着眼，从口里吐出一条条灰色的气体，嘴角带了一抹自嘲的笑。
夏星冉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罩给自己戴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好，还是摘了下来。
“你这有什么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受人唾弃。你难道不知道我爸妈的案子吗？”
纪莹透过烟雾看着一本正经的夏星冉，忽然笑出声来：“是了，我差点忘了。你比我还臭名昭着。”
审讯室里又恢复了沉默。纪莹悠闲自得的吞云吐雾，烟雾缭绕间，她不断的拿眼偷瞄夏星冉，点烟间隙甚至还自在的哼起了歌。
林仁急的一再催促，夏星冉却充耳不闻，她静静的看着纪莹，默默的等着她缴枪投降。
在抽了半包烟后，纪莹将香烟和打火机扔给夏星冉：“我常听人说，成功的人必有可取之处，今天我就算见识到了。我很好奇，你能等到什么时候？”
夏星冉喝了口水，唇角微扬，眼角眉梢都是自信：“我身为一名外科医生，常年需要主刀，耐力是基本功。”
“好吧，我可熬不住了。还想回去睡觉呢。”纪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
“我和纪灵都是独生子女。因为父辈的关系，从小我们一直就是当亲姐妹处的，关系特别亲近。”
纪莹望着天花板，终于开始诉说起她的故事来。
“可是人跟人本来就是不同的。”纪莹话锋一转，刚刚还温情脉脉，转瞬间就变成冰冻三尺。
“我读书成绩不好，尽管我拼了命的去学，可每次考试纪灵总能考到年纪前三，我却连班级的中游都达不到。”纪莹的咬字发音逐渐开始变重。
而这件事也成为了姐妹俩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因为成绩差距过大的关系。纪莹总是被批评教育的那一个。从老师、同学到家长和亲戚，每个人见到她最多的话就是：
【你看看你妹妹纪灵，人家成绩多好。你再看看你，啧啧啧，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亏你还是姐姐呢，真不嫌丢人！】
原以为言语攻击就足够难受了。没想到，更令纪莹难过的事还在后头。
“从小到大，只要纪灵想要什么，全家都会答应她，都会给她买。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每个人都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而我只是想要一盒蜡笔，都会被狠狠训斥。”
纪莹对绘画极有天赋，她很希望将来长大成为一名画家，举办自己的画展。可在固守陈旧的父母眼里，纪莹的艺术追求，却成了她不务正业的铁证：
【人家纪灵每天都在读书做题，你倒好，还有闲心在这画画。哎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真气死我了！】
这是纪莹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有一天我回家，发现爸妈把我的绘画工具和画册全部扔了，并将我打了一顿，让我以后每晚都去找纪灵好好补课学习。”
说起这件事，纪莹的眼泪开始决堤，泪水让她白瓷一般的脸上近乎透明。
那些绘画工具都是纪莹用饭钱一块两块的省下来买的。而那些画作，则承载了她最隐晦的心事和对未来的全部热忱希望。
就这么被粗暴的强行毁灭。
她没有立刻去纪灵家，而是去翻了垃圾桶，企图找回自己心爱的画具和作品。
正当她浑身脏臭不堪的时候，纪灵带着询问的声音走过她身边。她窘迫的抬头，看清纪灵身边站着的男生是谁时，她那颗已经满目疮痍的心，彻底碎的一干二净，再也无法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