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深，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叫他。
虽然这个名字在她心头滚动了很多年，可是真的这样面对面的叫他，直抒胸臆一般，还是有一种悸动。
“嗯。”他见缝插针，啄她一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她晃他的脸，想要确认他的眼神，乃至心意。
激情不过一时，她要的是细水长流。夕阳西下，白首相依，很土，却也最难。
“嗯。”他点头，眼里有真挚的光。
她摇头，似是不信，“你知道和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他笑，舔着她的鼻尖，“明天我们就结婚，要不要孩子都随你，你开心就好。”
“你……”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鼻子翕动，嘴唇嗫嚅，“你……不介意？”
“介意。”
“……？”
“我很介意！”他知道她在怀疑，狠狠的抬起她的下巴，指尖似要嵌进肉里，“我介意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爸爸要我猜，你也要我猜，为什么你们都要我猜谜语，坦诚一点不好吗？”
“……”她泪光隐隐，思虑片刻，终是垂眸。
脸上是一片黯然，肉眼可见的失落。
也许，他还是没有明白。
这些年，历经磨难，身心俱疲。她若放下，或已平安。可是她不甘心，她有执念，她想要等，等那个人看到她，回应她，拥抱她。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比如萧晋懿，伤疤再丑她都无所畏惧。唯独对他，不敢轻易露真。
他是她的希望之光，她对他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一旦落空，万念俱灰。
得，是她的幸，不得，是她的命。
她无意强求，却又无限渴求。
他拂上她的眼皮，让她看着自己，“不要难过，念念，我早已明白你的用心，因为再直白的话都抵不过感同身受，再真切的表达都不如切身体会。”
她抿唇，眼波微闪。
他徐徐笑着，抵上她的额头，“关澜别墅不过一晚，我如坠深渊，战战兢兢。我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再也无法与你匹配。事后想想真是可笑，且不说那是一场乌龙，若真的不幸误入圈套，我对你的心真真切切，难道要因为这个而遗憾错过吗？在乎一个人，用心即可，你知我心，我知你心，两情相悦，便是大成。想想咱们的爸爸妈妈，如果当初可以放下俗念，不在意那些外在的束缚，他们就不会有后面的痛苦了。”
泪无声的流，她听懂了。
他还说咱们……咱们的爸爸妈妈。
“高成亮不过是一阵雾霾，早已风吹云散，若再纠结，便是愚蠢。人吃五谷，疾病难免，遗传病又不会致命，你若担心我们就不生孩子。最重要的是你，以后的日子里，你好好吃药，我好好护你，而且我是医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开闸的洪水倾泻如注，“你……你真的……真的想好了？”
“当然，从来就没有犹豫过。”他用大手抚去眼泪，“别哭了，念念，我会心疼。”
她哪里能停的下来，又哭又笑，又咳又喘，“那你……那你……咳咳咳……咳咳……你……你……”
“不急，不急。”他把她扣在怀里，不停的给她顺气，温柔又体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离开？这些天去了哪里？是不是？”
她使劲的点头，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一滴滴，没入深处。
他不在的这些天，她失魂落魄，度日如年。
她不想那么自私的捆绑他，虽然舍不得放手，却又不得不松开，然而现在……
他揉揉她脑袋，“傻子，我去找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
找我？没听明白。
他继续笑，揭破谜底，“我去了一趟江心县。”
“……”
江心县……她倏然抬头，惊异的望着他。
他点头，给她肯定的答复，“送走考察团，我在申家庄待了十天，又去青山医院住了十天。我关掉手机，就像你当初被封闭一样，静静的躺在你躺过的地方，摸着你墙上刻下的字画，吃着你吃过的饭菜，读着你读过的杂志，听着你听过的广播，闻着你闻过的气味。我想要体会那些年你的孤独和寂寞，你的坚持和等待。念念，这二十天犹如二十年，原来每一天是这么漫长，这么煎熬。”
她哭出声来，捂着嘴，眼泪划过手背，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他怀里。
可是这一次，眼里分明有欣喜。
她想听他的话，不哭。
可是她忍不住。
“傻丫头，你是在感动吗？”
他一点点吻去她的泪，“那你以后怎么办？以后我陪着你的每一天，你都要哭吗？”
她吸着鼻子，“你……你看到写的字了？”
“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抱紧她，“原来我的念念很早就喜欢我了。”
是的，很早，在她懵懂的十二岁，在他离开她的那一天，在她每天哭泣的夜里，她发现自己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一刻都不能忘记。
“那……那你……也可以骄傲了，给你三分钟。”
【骄傲吧。】
【允许你骄傲三分钟。】
那是他之前说的话，被她拿来用了。
\"不！”他像抱着一个大宝贝一样不肯撒手，“我要骄傲一辈子。”
闭上眼，想着这些天在外面奔波的日子，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申家庄见到了她的堂弟申子龙，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
本是个冷淡的人，这些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沉默寡言，唯独和念念相处的那两年，生活里有了一些色彩。
易深随着他去了她住的那间小屋，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建设，但是掀开门帘的一刹那，心是震撼的。
房间里光线很暗，桌椅破破烂烂，窗户居然还是纸糊的，因为原来的玻璃碎了，随意拿了几张旧报纸糊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掩的霉味，墙上灰蒙蒙的，地上黑黢黢的，床上的被子补丁连着补丁，哪哪都是一言难尽。
他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的西北农村还有这样贫穷的地方。
而她，居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两年，睡觉，写作业，发呆甚至是哭泣，都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申子龙说这里很久没人住了，所以有些味道。
他知道那是安慰人的话。
他不是嫌弃，他是心疼。他们把她当个宝贝，在这里却如此不堪。
在床头的墙上，他看到她刻的字，大大小小，弯弯扭扭，都是一个“深”字。还画了两个火柴人，手拉着手，沐浴在阳光之下，开心的笑着。
他也笑了。
他知道她心里有光，那道光就是他。
他吃了苦瓜拌饭，难以下咽。
他去地里帮忙犁地，手忙脚乱。
晚上他睡在她那张叽叽嘎嘎随便动一下就会乱叫的床上，用手细细的摸索墙上的文字，图画，泪流满面。
多少个黑暗的夜里，她也许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后来他去了青山医院，江心县最大的一家精神病院。
父亲已经提前跟院长打了招呼，他被安排到她住过的那个房间，摸着她曾经穿过的病号服，7899，无限感慨。
白天趴窗台上看她看过的风景，数着一分一秒的时光，晚上躺病床上听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尖叫，铁门叮当。
原来，她是这样过来的，每一日，如火炙烤。
“念念，原谅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让你受这么多苦，我回来了，什么都明白了，以后所有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过，好不好？”
“哥……”她已泣不成声
“我不想做你哥了。”
“……”她愣了一瞬。
“我们结婚，立刻，马上！”
“……”今天，她注定要哭成泪人。
“念念，我爱你！”他含着泪，深情的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