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病了么？”
也许这是自己永远难以逃脱的苦境与轮回。
梅晏清看着眼前幻觉，怔怔想道。兴许是行过地髓深处，这处万寿宫深藏于岩洞之下的洞隧已被那氤在浮空之中的毒雾填满，于是就连自己也不知在何时中了招。
只是梅晏清不畏惧这毒雾，相反，他总是喜欢独自行过这段路。只有被这漫天毒雾包裹之时，他才会想起自己是谁，何故在此。
不过这次，他的癔症却有些不太一样——
“你病了么？”
那二八年华的少女素手微凉，贴在梅晏清额前。
一阵清香拂面，那是草木药香。
梅晏清轻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若兰芝的玉容。这双蛾眉杏目之间，一点朱砂明艳动人，宛如点睛，我见犹怜。
“公子。”见他睁开眼，对方弯下腰，盈盈一礼，“小女子流萤，见过公子。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日光灼灼，亦或是被这朱砂的明媚晃了眼。
梅晏清不得不伸手障目。
“流萤……”他低声开口，“真是个好名字。”
对方闻言，俏脸微红，却悄悄退后一步。他知道，这是对他有所防备。
梅晏清撑起身子，左右四顾。
这里…他并不认识。
他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为了追查皇陵的下落，他来到这沧州之境。听闻那当初参与修缮皇陵的工匠后人在此避世而居，若非他找上门来，恐怕这人就要带着这件事入土。
——而自己，只不过是让对方这必死的命途提前了些。
可这后人其貌不扬，却使得一手好锤，内功过硬，梅晏清与之对上，没能讨到半点好处。于是凭着杀人的经验，以及一些小小计谋，梅晏清险胜。
饶是如此，也并不轻松。
此时内伤过重，梅晏清能醒来，也是凭借多年来本能的警惕。
“公子，小女子是医者，若是公子有什么不适，尽管和小女子说就是。”流萤嫣然一笑，提了提背上的药箱。梅晏清这才察觉，对方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亦是怪哉。
“在下受了伤。”梅晏清大大方方伸出手，“不知姑娘可否替在下诊治一二？”
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几何，不过看着对方那跃跃欲试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好。”流萤欣然点头，伸出手，这下他看清，那手腕洁如皎月，是一双适合戴镯子的玉腕。
流萤将素手搭在他的腕上。
那手指如葱，纤尘不染。
——是富贵人家的女子才有的手。
“流萤姑娘，敢问此地何处？”梅晏清趁着对方诊脉，轻声问道。
“此处乃是闽安城外，雾山脚下。”
流萤说话细声细气。倒也并非她习惯如此，而是爹娘常说，诊脉时不与人言，才能静气凝神，不至于出错。而这人一定要问，她也只得开口回答。自然，这是后来才说与梅晏清听的解释。
梅晏清点了点头，这名叫流萤的姑娘像是有些羞怯，却不与他多言。
“公子，你受了外伤，经脉有损，气血两虚，须得开个方子，好生静养才行。”半晌，流萤斟酌着说道。
“好。”梅晏清笑着点头，“可是在下不仅受了伤，还不慎中毒，不知姑娘可有解法？”
“中毒？！”流萤惊了惊，又将手搭回去，“不该啊...我瞧着是无恙的...”
流萤顿了顿，又探查几番。末了，她凑上来，看了看他的双眼，又叫他伸出舌头。饶是这般折腾了一轮，流萤点点头，了然道：
“我明白了，你将衣服脱了吧！”
梅晏清微微愣神，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你这毒不能耽搁，把衣服脱了吧。”流萤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背上药箱，从其中取出针囊，细心吹了吹，“我来为你施针。”
梅晏清微微瞠目，本来只是想逗弄对方，谁知道这流萤竟然当了真。见她信誓旦旦，就好像自己真中了什么毒似的，于是梅晏清不免心中好笑。
“流萤姑娘，你可知道在下中了什么毒？”
谁知道流萤摇头道：
“我不知。但是我这套针法能放血解毒，对上毒虫毒蛇的毒，还是很奏效的！”
梅晏清看着对方渐渐逼近的手，忽然有些后悔。
只怪他图一时之快，倒是忘了这茬——不知谁说过，天底下最骗不得的，就是医者了。
那自己是如何搪塞过去的呢？
梅晏清摇了摇扇子，毒雾使他的脑海愈发混沌。他记得自己说：
“姑娘，这对镯子，在下看着与姑娘很是相宜，不如赠与姑娘，权当姑娘诊治的谢礼。”
梅晏清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柔荑，竟不由分说将怀中的碧色玉镯套了上去。那双手如他想象的那般温暖柔软，就像某种不能自保的小兽。
流萤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惊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登徒子”三个字喊出来。
梅晏清这才记起，自己要找的人，就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还有那眉间动人心魄的一点朱砂。
是了，其实自己是特地在这儿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