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藤并不长，几乎在李莫愁喊出警告语的同时，被猛然拉紧了。
陆少爷第一个被拉得摔倒，溅得满身污泥，好在树藤上还绑着另外三个奴仆和李莫愁，有人紧紧的抱着树干，有人死命拽着一把野草，总算扛住了拉力的突然袭击。
“少爷，你还好吗？”
陆少爷喷出嘴里的污水，猛烈的咳嗽着，没工夫回答。
“抓紧，把他拉上来！”
滑下去的奴仆，身体完全是悬空的，全靠树藤缠住双脚，将他倒吊着。他吓得几乎昏厥，好在雨水哗哗袭来，用湿冷唤起了头脑的清醒。
“救命！我不想死啊！”
少爷吐了又吐，慢慢缓了过来，听到喊声，苦中作乐的笑骂：“不想死你跳下去干嘛？嫌我们不够累吗！”
在雨水不间断的扫射下，几个人拉一个人，依然花费了大量的力气，将人拉到能站住脚的地方后，除了李莫愁，其他人全累得变成了躺地的姿势。
“不走了，等雨停！”
刚经历了滑倒事件，意识到稍不注意就有摔死的危险，几名奴仆和少爷不敢往下走了，宁愿湿漉漉的挨冻。
“就怕雨停后，天也黑了。我养母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很多次，天黑之后，千万不能在山林里停留。”
陆少爷管不了那么多，他别说下山，就这么躺着，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好冷！我浑身没力气，走不动了。你们谁下去叫人来救我！”
四个成年的男仆人，目光躲闪，谁也不敢独自下山。
李莫愁自告奋勇：“我去，你们照顾好少爷！”
四个大男人举八只手赞同，“好，快去快回！”
只有陆少爷不同意：“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
男仆们表忠心：“少爷放心，我们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会保护您的！”
看他们狼狈的样子，自顾尚且不暇，还能指望谁保护我？陆少爷不傻，他注意到，即使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孩依然背着近百斤柴，充分证明了她充沛的体力，“莫愁！你把柴卸下来，背我下山！”
四个男仆心里很不乐意，要是少爷安全脱险了，他们四个却留在山上等着被人救，显得多没用啊？
“少爷，雨这么大，路那么滑，她背着你万一摔下去了怎么办？”
“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您的身子娇贵，可不能胡乱冒险啊！”
“不如让她去叫人来，我们保护您！我们四个大男人，不比她一个小丫头可靠啊？”
只有刚才失足掉下去的那个男仆没说话，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莫愁，你有把握背我下山吗？”
莫愁将背后的柴卸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以往下雨的时候，她一样背着柴下过山，背体重只有木柴一半的少爷，本来不再话下，然而数月前，右腿曾受过非常严重的拉伤和夹伤，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全恢复了。
“我没有十成的把握。”
等她下去，再重新找人上来，一来一回肯定要很长时间。躺在冰冷的雨水里泡着，怎么能等得了？太难受了，他一刻都不能等！
“莫愁，背我下山，走慢一点儿！”
女孩将个头比自己还高的少爷背上，用树藤将两人的腰牢牢绑在一起。
“要往下走了，你记得抱紧我。”
两人挨着的地方，能稍微感受到一些来自对方身体的暖意，比躺在雨水里要舒服得多，少爷紧紧抱着她的肩膀，让双方贴得更紧密。
眯着眼睛，双手抓着野草和山石，女孩仔细搜寻可靠的落脚点，小心的迈出脚，试探性的踩一踩，接着脚掌慢慢落实，确定踩稳当之后，双手寻找可以抓的支撑物抓牢，然后开始寻找下一个可靠的落脚点。
雨水放肆的敲打，未能打乱她的节奏；稀泥和水洼组成连环不断的陷阱，没有一个能让她滑倒。她走得很慢很稳，代价是花费了大量的力气和精神。
“呼！”短短半里路程，感觉走了一整天那么久，背着一个人的女孩没有喊累，被背着的少爷先顶不住了，“我的手没劲了！腰要快勒断了！”
女孩找个平缓的地方，停了下来，松开树藤，好让少爷歇一歇。
瘫在地上大口喘气，陆少爷不知道背人的女孩有多累，只知道自己为了抱住女孩，几乎用尽了力气。两人身上全是水，滑溜溜的，不使大力，根本抱不住她，太费劲了！
“距离山下，还有多远？”
这条山路，女孩太熟悉了，只要不偏离小路太远，她只需大致张望一下，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还有大约五里。”
少爷对距离没有明确的概念，需要一个参考值。
“刚才咱们走了有几里路？”
女孩的回答非常的打击人，“不到半里。”
少爷的心情相当沮丧，我的天！还有五里！刚才走的这段路，已经是在挑战他的极限，哪里挨得了那么远？
“完蛋了，我要死了！”
女孩的体力也消耗了大半，她没想到背一个人，比背柴要累这么多，一路上都要考虑少爷的安全，不能让他撞了碰了擦了。背柴可没那么多讲究，柴火皮实得很，怎么弄都行。
“少爷，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去搬救兵？”
陆少爷可不敢一个人躺在这里，“不行！你不许走！”
“那你说怎么办？”
“等！”陆少爷期待母亲会主动派人来救他，“下这么大的雨，我娘肯定会叫人来接我的！”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
等待是最考验人心的。
四个奴仆在距离他们不到半里的地方等着，明知道少爷不可能那么快下到山下，依然忍不住隔一段时间就朝山下张望，望来望去都是同样的景象，让他们心中的焦虑不断增加。
等了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有人提议大家慢慢向下走。
“不能死等吧？万一夫人只顾着关心少爷，忘了派人来接咱们，不得冻死在这里？”
如果少爷在这里，夫人肯定会心急火燎的派人上山，可现在只有他们几个奴才在，还真不好说。
“雨下得这样急，不给加倍的赏钱，鬼才肯上山救人，就怕夫人未必舍得花钱。”
在他们这样的小镇上，愿意到富家出卖劳力换钱的壮丁不要太多，好比菜园子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现实就是如此，会算账的人都清楚，与其花重金救他们几个人，还不如当他们死了，新招几个奴仆补上划算。
“你们想得太远了，那小丫头还不满十岁，真能安全背着少爷下山吗？咱们在这里等他们，说不定他们摔在什么地方，也等着人去救命呢！”
四个大男人空着手下山都发怵，小女孩背着一个人下山，能不出事吗？少爷要是出了事，还能指望谁来救他们。
其他三人都熬不下去了，只有第四个被吓破胆，非常顽固：“要走你们走，我宁愿等雨停了，再慢慢下山。”
女孩是反对在原地等待的：“少爷，夜间山上的野兽活跃，咱们可不能冒险。”
五里山路，是一个让人绝望的距离，少爷完全没有自信能坚持到下山。他不是不知道野兽危险，可那总是在天黑之后，至少现在暂时还安全。
“好冷！别说等到天黑，我现在已经快不行了！”
女孩自己也很累，为了让少爷尽快恢复体力，她只能站起来，“少爷，我去旁边摘些野果来，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说到野果，少爷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今天的运动量太大，肚子里的食物早就消耗一空了。
“好，你可别去太久，快点回来！”
身上没有任何负担，女孩的脚步轻快多了，动作矫健的在树丛中穿梭，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等待是最考验人心的。
少爷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可怕。
才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开始惴惴不安，怎么还不回来？
十分钟过去后，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么久了，不会是迷路了吧？
十五分钟过后，他开始发抖，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心慌，她还不回来，难道是掉到山下去了？
“呲喇”草丛中传出一声响，于他而言，胜过天籁之声。
“莫愁！你回来了？”
一个憨实的脑袋探出来，嘟出老长的嘴巴外面，露出两根白色的獠牙，黑乎乎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略为好奇的看过来。
少爷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匆忙间抓起一块石头，大叫道：“别过来，我砸死你啊！”
黑脸野兽骄傲的“哼！”了一声，缩回草丛，没了动静。
少爷一点不敢大意，除了石头之外，又抓了根树枝在手，眼睛紧紧的盯着草丛，生怕那畜生冲出来。
过了一会儿，以为安全渡过危机时，另一个方向树丛猛的摇动，被惊到的他，想也不想，立刻将手里的石头扔了出去。
“啪！”石头砸地的声音，引起了来者的警觉，“什么人？”
听到声音后，少爷的一颗心终于不再悬着了：“莫愁！快来！刚才有野兽出现了！”
树丛中钻出的果然是女孩的身影，她用衣襟兜着一捧野果，哈着白气跑了回来。
“你没受伤吧？”
听说有野兽出现，她警惕的扫了周围一眼，下雨天黑得早，算时辰现在应该是下午，可实际上，天已经黑蒙蒙的了，不排除野兽提前出来活动的可能。
“没有，它被我吓走了。刚才把你当成了野兽，石头是我扔的，还好没砸着你。”
吃着酸得倒牙的青涩果子，少爷的脸皱得跟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真酸！”
“没办法，这个时节果子还没熟，只能将就吃一点，填填肚子。”
勉强吃了两颗，即便肚子依然很饿，也吃不下去了。不知是被酸劲刺激的，还是因为有了点食物下肚，少爷感觉恢复了一些精神，心中考虑要不要继续下山。毕竟山里是真的有野兽，自己刚刚亲眼见到了，可不是女孩吓唬他的。
距离她们数百米外，三个奴仆寻找着相对平缓的地势，慢慢的在向下挪。
“慢点儿，情愿多花点时间，千万别急躁，摔下去不死也残！”
他们不断互相提醒，安抚彼此情绪。
雨水下得越来越密集，地上到处是积水，几乎没有可下脚的地方，每挪一次窝得用掉好几分钟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体力消耗巨大，同时身体的热量不断被带走，没有人再说话了。疲劳和寒冷，让人无法冷静，急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不可能走下去的，不如跳下去算了！要么死，要么活，来个干脆的！”
人在疲惫和无助时，难免产生自我毁灭的念头，死活都不重要了，只要能不再煎熬就行。
“想什么呢！走不动了就歇着，还没到寻死觅活的时候！”
每个人的耐受力不一样，也有人还存在一丝理性，做出理智的选择。
三个人一起瘫在地上休息，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另外一个男仆，已经有几十米的距离，隔着雨水和树木、草丛，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缩在树下，蜷成一团。惊吓和雨水，让他身心俱疲，寒气肆无忌惮的侵入体内，体内的免疫系统被动员起来，与寒邪进行殊死的斗争。外界的寒气仿佛无穷无尽，体内的能量是有限的，即便所有的免疫大军都被发动，依然节节败退。额头逐渐变得滚烫，大脑陷入迷糊，身体一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被雨水冲的湿滑的地面，提供不了多少摩擦力，根本无法负荷成年男子的体重，在重力的作用下，他逐渐从树下滑了出来，然后顺着山势，向下溜去。
下滑的路上，树木和石头企图阻止，单个的树干和石头，阻力面太窄，只能卡住他很短的时间。如果有几个树干或石头并列，或许能将他拦下来，遗憾的是它们互相之间散得太开，无法形成有效的阻挡，只能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冲破重重阻挠。
首先发现他的，是他的三个同伴。
“他摔下去了！”
“喂！醒醒啊！”
“没用的，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昏过去了！”
三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施以援手，只能看着他滑下去。如果能一直沿着斜坡下滑，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可是再往下一点，山体即将出现断层，滑行即将变成垂直坠落！
“少爷，你听，好像什么东西从上面快速下来了！”
陆少爷能想到的，当然是野兽，他连忙抓起石头，做好攻击的准备，“别过来！否则我砸死你！”
女孩仔细听着，除了草木的摩擦声，还夹杂着撞击声。
“别砸！小心别被它砸到你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一具人体压倒了草丛，“唰”的脱离地面，身体打着旋向陆少爷扫去。
“趴下！”
看到熟悉的奴仆气势汹汹的飞过来，少爷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愣住，接着才察觉到危险，然而他做的并不是马上趴倒尽量避开，而是大叫：“救命啊！”
女孩倒是想救他来着，做出了奋力扑向他的动作，只不过她毕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反应没那么快。
男仆横甩的双腿，狠狠的抽中了自家少爷。他本来站得不太稳，受此猛击后上身接近180度后仰，重心大幅后倾，双脚很自然的脱离了地面，将身体的控制权彻底交给了地心引力。
胸骨欲裂的疼痛感，让少爷发出了一声震惊四野的大叫：“啊！”
三个男仆在上方隐约听到了动静。
“人多半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