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青峰远远瞧着两匹高头大马拦在当道，不紧不慢地拉住了缰绳，马上身穿黑衣的二人周身透湿，遮面的黑巾湿哒哒贴在脸上，露出的黑眸中血丝遍布。
青峰拉着缰绳，抬眸扫了一眼，认出他们是十二骑中人，蹙眉低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主子。”二人下马屈身跪下，扯下面上的黑巾，“楚公子命属下在此迎候王爷。”
车厢内夜幕辰微阖的凤眸缓缓睁开，眼底阴晴不定，楚亦寒比他预计来得迟了一些，既是猜到他们上山却并未让人接应，为防不测他特留下书信，是自己高估了那小子么？
“爷，楚公子与郡主在前方客栈恭候。”车窗下传来青峰压低的声音。
车内无人应声，青峰以为夜幕辰睡着了，踟躇着要不要轻敲窗子叫醒王爷，忽听一声——
“回京城。”
低沉的嗓音明显带了几分怒气，青峰偷瞄了眼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应了声，转身跳上马车，对着前方的二人吩咐道：“发信号，让其余人等速速赶回。”
“是。”黑衣人应了声从怀中摸出竹筒，片刻间一道七彩烟雾腾空而起。
冷雨淅沥，马蹄踏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嘎哒——嘎哒”的脆响。赶车的人似乎并不着急，放任马儿闲庭信步，并未有一鞭挥出，只是漫不经心地偶尔拉一拉缰绳，控制着行进的方向。
只见车轮过处，在水渍中留下长长的辙痕。
马车的帘子早已被掀开，露出一张清秀至极的脸蛋。
为行走方便，云可羡作了男装打扮。她将手搭在车窗的边沿上，望着被冷雨打湿的路面，黄叶坠地，被马车碾碎成泥，此情此景颇是萧瑟，云可羡却觉得心中出奇平静，这半年来时时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甚至不由哼起了歌儿。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同我出来，郡主便这般开心？”
云可羡唇角微勾，也不否认，顺着他道：“那是自然。”
“若叫绥亲王听到，可要伤心了。”
“癸雀！”听到这三个字，云可羡心下一紧，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清透的黑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的语气中带着恐怕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烦躁，眉心不由得蹙了蹙，示意癸雀莫要再提。
癸雀只是挑眉一笑，却好似并不打算放过她：“不过绥亲王估计也习惯了，这段时日他也从未开怀过。”
他虽是玩笑的口吻，云可羡却听出他话外隐隐的不平之意。癸雀与岳翊是何等亲密的关系，此次虽助自己逃出皇宫，然而他到底是站在岳翊一边，这是在为岳翊打抱不平呢，怪自己伤了岳翊的心。
伤害岳翊并非她本心，云可羡也常怀歉疚之心，可这并不意味着要因此遭受旁人的编排指摘，当即冷言冷语地回敬道：“说到使人伤心，我当然比不上阁主大人，君莫离恐怕现在还在等着你的回信吧？如果只是为了骗他解毒，何必装作一副情深的样子，惺惺作态，欺骗感情，阁主才是游刃有余呢。”
云可羡难得平静的心情被他破坏，自然没有什么好声色。
癸雀也未想到她会在此时翻出这档旧事，眼角抽了抽，掩饰尴尬般地摸了摸鼻子。一向只有他怼别人的份儿，几时轮到别人如此怼他？
“驾——”他一紧缰绳，马儿接受到指令，跑得快了些。
“你为何要帮我离开？”沉默良久，云可羡还是问了出来。
凉风吹拂，几点雨滴迎面吹落在癸雀高挺的鼻梁上，他垂了垂眸，浓密纤长如羽翼的睫毛上也点缀着几颗玉珠，悄悄滑落下来。
“从前我觉得，强扭的瓜虽不甜，但毕竟是自己看上的瓜，扭下来藏在身边便属于自己了。”癸雀的声音很好听，却总带着几分幽远莫测的味道，“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又笑了笑：“若是留在藤上，看着那瓜越长越大，似乎也不错。若因这颗强扭下来的瓜教人捉住把柄，成为攻讦他的武器，却也不是那般值得。”
云可羡也笑了出来。
癸雀这张嘴真的是……
但这样说开，云可羡倒是放松不少，她甚至开始期待这趟旅程。同癸雀这样的聪明人一路，自己也可以稍稍松懈，不必时刻思虑。
希望西陵之行，可以找到他们彼此想要的答案。
雨雪飘飞，阴云翻滚，薄雾笼罩下的西陵皇宫一片暗沉。
朦胧间，西陵帝忽觉耳边一片嘈杂，似是有人在与胡公公急急说着什么。
“让太医院的人都去会诊，皇上龙体违和，需要静养，这才刚睡着，谁敢惊扰？”胡公公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何事？”西陵帝不悦的声音自帷帐传出，胡公公双腿一软，扑通跪地，寝殿内宫人皆随着跪倒。
“皇上，兰贵人有小产之兆，老奴已宣了太医前去。”胡公公偷眼瞄着帷幔上闪着金光的流苏，心下愈发忐忑。
“什么？”西陵帝霍地睁开双眼，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扑通”脑袋一阵眩晕，无力地栽倒在床上。
“皇上！”胡公公大惊，忙不迭爬起来，顾不得太多，一把掀开帷幔。
前来报信的宫女偷偷抬眸，只一眼便倒吸了口凉气。
西陵帝面色灰败，皱纹堆叠，短短数日发丝白了大半，似是垂暮的老人生气全无，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严。
“快，扶朕起来去瞧瞧，朕的龙儿绝，绝不能有事。”
短短几个字，似是耗费了西陵帝所有的气力，虚弱地喘息夹杂着几声干咳，瘦如枯蒿的手臂颤微微抬起，随即又无力地垂下。
“皇上，龙体重要，太医院的人自会全力保住小皇子。”胡公公心下骇然忙不迭上前轻声宽慰，急急招呼着小太监去端汤药。
“传，传朕的口谕，令，令太医院……”西陵帝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一手忽地扯住胡公公的衣领，破碎的语句夹杂着喘息，“咳咳”一缕血丝自唇角沁出，骇然撞入胡公公慌乱的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