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枝登时便愣住。
眼看逐月已经有放了她的意思，虞兰萱却偏巧在这当口戳破一切，李枝气得眼睛都红了。
虞兰萱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二姐送你的簪子，不是早就被你用石头砸裂了吗？”
李枝身体一僵，整张脸霎时被羞恼盖住，“我没有！”
虞兰萱无谓地撇撇嘴，“你以为我二姐为甚好端端就不理你了，那支发簪是她亲手画图，别以为只是普通的东珠和银器，却是二姐亲手挑选打磨。
便是我问她要她都不给，却被你这般随意砸裂，如今碎裂的东珠还在静月斋的盒子里放着。如此做派，你还敢称跟我二姐是什么好姐妹？”
虞兰娇做那支发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挑选的东珠却是蕴含先天灵气，长久佩戴可养颜补气。
她知道李枝为相貌平平而自卑，又因为魏震一事跟她治气，这才特意做了这枝发簪。
李枝哪知道其后的深意，此刻一听，大脑轰然一懵，随即便是无尽的后悔。
只这后悔究竟是为了失去生机，还是为着跟虞兰娇的情谊而遗憾，便是她自己也无从得知。
但只逐月闻言，脸色冷不丁就拉下，语气寡淡：“带下去，虞二姑娘认不认你这个姐妹，我自会去问！”
李枝双腿一软，眼看自己跟生路失之交臂，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虞兰萱撇撇嘴，到了虞兰娇面前，一五一十交代了一番，末了才道：
“二姐别怪我小心眼，李枝为人冷漠寡情，救得她这一次，日后也顾不了她一世。”
虞兰娇默然。
她犹记得当日在马车上，李枝羞答答地问她，若是跟心仪之人门不当户不对该如何。
若人心总是如此简单该多好。
不过，纵使心中感慨连篇，虞兰娇并未开口说要绕过李枝这等话。
魏震手段狠辣，却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但看当初虞横对他多有得罪冲撞，他也只光明正大在朝堂跟虞横对立，而非使用阴私手段暗害。
这回他查处李家，定然也是因为掌握了李治中的罪证。
至于李枝，若最终查清二房并未参与其中，她自会安然无恙。
以往，李枝总因李家二房的身份而对大房心生怨怼。
这会子，没了大房压在二房头上，但看她会否如愿以偿。
因着跟她情分早就淡了，虞兰娇并未过多挂怀，很快就将李家人抛在后头。
只李家人却好似看准了她一般，竟是接二连三不住找上门。
这回，虞兰娇却不能冷冰冰地避之不见。原是魏卓言亲自压了他的侍妾李莉送到摄政王府，直言要给虞兰娇赔罪。
魏震这会不在府中，追云直愣愣地报到虞兰娇面前，虞兰娇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魏卓言却并不是那等会轻易放弃的，更不用说他今日特意避开魏震找上来，就是打定主意要见虞兰娇一面。
不多时，追云又拿了个物件进来，虞兰娇目光一凝，随即却是神色讥诮。
连这个玩意都拿出来，看来今日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魏卓言进来时，对上虞兰娇疏离防备的表情，神色复杂。
他方才让追云带给虞兰娇的，是他十七岁生辰时，虞兰娇亲手为他雕刻的一条玉带。
大周女子定情时，素来有为男子绣上一条腰带的风俗。
虞兰娇彼时对魏卓言一心一意的爱慕，可她的爱慕却也是矜持骄傲的，这样一条玉雕腰带，可以说是她少女情爱含蓄而热烈地表达。
谁能拒绝这样的虞兰娇。
当所有的情爱都烟消云散，魏卓言险要以为，那样全心爱过她的虞兰娇，是他幻想出来的。
这条腰带，几乎是他那段极致美好情感的唯一念想，可他却不得不用来交换跟虞兰娇的这一次见面。
“三皇子有何贵干。”
虞兰娇惯常地，讥诮地撩起眼皮。
魏卓言下意识就想低头求她原谅。
如果他的道歉有用，他会毫不犹豫抛弃所有自尊向虞兰娇认错。
只可惜，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死在虞兰娇面前，她都不会有一丝动容。
所以他极力强撑着淡然挥手，下人就将李莉压着跪在虞兰娇面前。
“听闻在李府时，李莉多次挑衅欺压你，如今李府覆灭，她却靠着身在春阳宫而得以保全，我知道你必然气不过，所以将她送过来，要如何处置单凭你心意。”
李莉顿时剧烈挣开钳制，猛地扑到虞兰娇床沿，抬起头呜呜喊着，这一张嘴，就露出里头短了一截的舌头！
再看她双手无力地垂在身畔，即便双眼迸射着刺骨的恨意，其人却只能如蛆虫一般极力挣扎着，便可知她在春阳宫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可避免地，虞兰娇想起了昏迷的时候，看到魏卓言身穿龙袍连她的骨灰都不肯放过的那一幕。
她一下就有些意兴阑珊，索性转了身子不再看他唱戏。
魏卓言眸色蓦地晦涩了一瞬，转瞬却恢复了平静。
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当初让你去李府，全然是为着让你有个庇身之所，李家人会如此欺辱你，是我没想到的。”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以他的自负和傲气，说出这样一番带着认输和祈求意味的话，跟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可虞兰娇却连听他说完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出声打断了：
“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何，不妨直说。当初我送出这条腰带时，曾说过天上人间都会将你当成心中挚爱，凡你所求，无有不依。
今日你将这条腰带还给我，我虞兰娇虽是女子却也不屑做背信弃义之人，你有所求，若我能做到，自然不会想尽办法推拒，更不会出尽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逼你主动放弃与我的承诺。”
房间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虞兰娇终于直视魏卓言，眼神没有丝毫怀疑，而是写着她清清楚楚知道魏卓言的真面目和真实目的。
魏卓言脸色连番几变，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都散去，最终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我的确有事相求。”
开了这个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
当初将虞兰娇塞到李府，淑妃也出了不少力。
如今摄政王不知吃了什么药，将虞兰娇的往事挖了个干干净净，淑妃和魏卓言在其中做的小动作却是被查得一清二楚。
他本就为虞兰娇和魏卓言之间的一段过往而介意，如今得知退婚之后，魏卓言还敢打虞兰娇的主意，甚至淑妃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岂有能忍之理。
虞兰娇昏迷的这些日子，银甲卫直接抄了淑妃娘家武安侯府，朝中更是不断有文臣大夫上帖子批淑妃狐媚惑主，在后宫横行。
淑妃得宠这么些年，哪受过这等屈辱，见了父兄狼狈入狱，竟是气的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偏偏宫中的御医碍于摄政王的权势不敢上明华殿诊治，硬生生熬得淑妃气血两虚，醒过来之后，生了半头白发。
这可算得上致命一击。
本来淑妃是明正帝最宠爱的妃子，武安侯府失势，有淑妃转圜美言未必没有再起来的机会。
可她如今容颜受损，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再多的恩爱都抵不过这张脸带来的冲击。
明正帝只往她宫中去了一趟，大惊失色地出来后，就再也没去见过淑妃。
皇帝如此薄情，后宫又有皇后太后咄咄逼人，前朝更有摄政王虎视眈眈，淑妃再也端不出以往运筹帷幄的架子，更不用说魏卓言。
他头一次发现，他自以为的权势，自以为的尊贵身份，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所以他求到了虞兰娇面前，一如当日，他将虞兰娇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在淑妃面前低头一般。
虞兰娇听完他的来意，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都没有说话。
就在魏卓言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虞兰娇忽而扬手，将那条玉带掷在地上，残忍地开口：“好，我会替你向王爷求情。”
玉带碎裂的清脆声音像是最折磨人的魔咒，瞬间把魏卓言极力武装的心击得溃不成军！
如果虞兰娇拒绝，他还可以骗自己，虞兰娇对他的恨是源自于爱，他还有些许希望让虞兰娇重新接纳他。
他甚至愿意放弃对权势的追逐，真真正正只爱虞兰娇一个人！
可她没有。
她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毁掉了两人最后的牵绊。
魏卓言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去捡拾的欲望，蓦地扬起嘴角，脸上勾勒出他惯常的，温润清俊的笑。
只他眨眼的一瞬，一线水光蓦地闪现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地让人眼花。
“那就多谢了，”魏卓言轻笑，“作为报答，李莉就交给你处置。”
虞兰娇嫌恶地扭头，“不必，她欠我的，我早就讨回来了。我虞兰娇从不需要别人替我出头。把她带走。”
魏震也同样！
她答应魏泽中会劝说魏震，并非为了顾念旧情。
而是，所有的帐，她会自己去讨回。
魏卓言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面无表情出了摄政王府。
马车中，魏卓言单手掩面安静半晌，忽而低低地笑了，笑到最后，似是止不住一般，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
仿佛只有笑声越大，胸口那疼到几乎要窒息的感觉才能消逝。
罢了，就这样吧。
还能怎么样呢？虞兰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了。
可是，越是如此，越让他胸口生疼。
他曾经拥有的，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