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双目紧闭，白皙的脸上有两道像是被树枝刮出来的血痕，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看衣着像贫苦人家的女儿，偏布衣下雪色肌肤又像是被娇养出来的。
太医给她诊完脉，转身朝李长欢恭敬道：“殿下，此人是力竭晕倒，只不知身上是否有其他伤，需得仔细检查一番。”
“那就检查，另外，身份也查清楚。”
“是。”
李长欢刚要转身离开，太医伸手想脱下那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裳，那人一把抓住太医的手，将人制住，手扣在她咽喉上，戒备地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她声音听着有些雌雄莫辨，刚才闭着眼，又做女子打扮，一身雪白肌肤让人根本没怀疑她的性别。
此刻上官慧却有些疑惑地盯着她，片刻后问道：“你是男子？”
那人一双眼睛狼一样盯着她，眼里满是警惕，他生的很漂亮，就算此刻一身粗布衣，头发微微凌乱，脸上还带着血痕，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上官慧放缓语气，解释道：“这里是梅岭行宫，这是当朝帝姬殿下，你掉进院子，是我等救了你，方才也是太医为你诊脉，你先放开她。”
那太医文弱得很，被他扣着咽喉根本不敢动弹。
男子狐疑地看着李长欢，李长欢不远处是有些发懵的无忧，她面上没甚表情，看不出喜恶，他又看向上官慧，上官慧露出和善的笑容，大概是察觉到她们没恶意，男子慢慢松开了手。
太医喘着气咳嗽了几声，这才平复下来。
“殿下。”上官慧向李长欢请示。
李长欢牵起无忧的手，道：“自己处置。”
上官慧躬身道：“是。”
——
晚些时候，上官慧来见她。
两人正坐在庭前看雪，李长欢本就是来游乐的，现下不管朝中事，自然有时间和他时刻待在一起。
上官慧躬身行礼：“殿下。”
“坐吧。”李长欢朝下首示意。
“谢殿下。”她跪坐到她下首，才道：“那位公子自称是笠阳城太守之子，他说笠阳城失守，他被太守府侍卫护送出来，半路遭遇截杀，慌不择路跑进梅岭，见此处有屋舍，便想进来求救。”
“笠阳？”李长欢并未慌乱，笠阳虽然在北燕与南钦交界上，但接近她刚回来的淮南，淮南郡守如今是她的人，笠阳出事，她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上官慧点头：“是，奴婢也怀疑他话中真假，已经派人去探查，想来过两日便能收到消息。”
李长欢点点头。
“南钦与北燕签署互不侵犯约定不过两年时间，如果真是南钦故态复萌，孤绝不轻饶！”
笠阳与淮南以前都是南钦国土，如今天下三分，北燕国土面积最广，实力也最强，尤其李长欢掌控的权力越来越大，一统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无论朝中还是两国，很多人心里都清楚，等她登基，估计不久就会攻打另外两国，所以如今她不主动入侵都算好的了。
加上今年雪灾，南钦多地受灾严重，如今只怕自顾不暇，按理来说无论南钦还是东黎，都不会轻易招惹北燕，更别提主动攻打。
但若不是这两国在背后支持，那些零散部族更加不敢犯上作乱。
所以这其中还真有不少蹊跷之处。
“当初是南钦主动求和，沈听南应当不会如此愚蠢。”
“殿下说的是。”
栏外雪花簌簌，不多时便将他们清扫出来的小道全然覆盖，屋顶之前已经清理过了，眼看着时间也晚了，上官慧便道：“奴婢再让他们来清理一次。”
“压不塌房屋就是了，不必费劲，钦天监不是测算出这雪再过两日就能停了吗？”
无忧就在她身旁，闻言道：“钦天监真能测算天象？那此前雪灾为何没测算出来？”
此话一出，上官慧脸色立刻就变了，有些小心翼翼去看李长欢的神情。
李长欢若无其事：“前些年他们蛊惑陛下，意图以长生此等虚妄之事祸乱天下，钦天监监正被我斩杀后，许久没人补上，是月前才有人补任。”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后面必然是尸山血海，此时无忧还不明白，只是等他明白的时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
或者说从始至终，一切就是不由他的。
上官慧想起来那场大案，虽然比不上几年前的私铸官银案，却因为涉及今上，又险些动摇国本，经她之手，血腥程度相差无几。
“那要是他们测算不准，是不是还会被……被砍头。”
无忧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被人带着去午门看过行刑，高大壮实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便咕噜滚下，一路血花喷溅，在那之前他甚至无法想象人被砍头的是什么样子，真正看到只觉得血腥又恐怖，吓得他做了半个月噩梦。
“钦天监又不止测算天象这一职责，天象本就多变，测算不出不算大罪，只要不做危及国本的事，朝中官员轻易不会受罚，更遑论随意斩杀？”
这两天的接触，加上听她说这些话，无忧心里对她的印象已经大大改观，帝姬殿下并不像传言说的那么恐怖，而是非常以理服人的一个人。
上官慧离开后，两人一并用晚膳。
伺候的人在一旁布菜，满桌都是精致美味的佳肴，屋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和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相比，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
无忧又不免想起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也希望这场雪赶紧停下，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住在破庙里，冬天下大雪，他发热生病，有个阿叔和他一起，阿叔把破旧的被子全给他，他们烧的火被雪压灭了，阿叔就冻死了。
破庙里的乞丐都去看，他也在边上看着，阿叔身体蜷在一起，瘦巴巴的一团，露出来的皮肉冻得青紫，看上去很骇人，他大抵是吓到了，彻底晕过去。
醒来后就到了兰华坊。
管事的和他说那些人把他卖进来，换银子给阿叔葬身。
兰华坊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