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是他想的那个义庄吗？
眼前原本是黎府大门的石板，现已生出青苔，半遮半掩，勉强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白布。
黎重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木然地敲门、抬腿进去。
只记得腐臭味盈满鼻腔。
一具具横七竖八的、铺着白布的床铺，胡乱摆放在自己幼时练武的院子里。
隐约能看见白布下的尸身破碎扭曲。
许是听见了黎重墨敲门进来的声响，一个颤巍巍的老头佝偻着身子挪出来。
“什么人呐...有空还来这破地儿...”
黎重墨抬眸看去，有点眼熟，似乎是黎府曾经的一位管家老爷子。
那老头却是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了。
“这...莫不是老奴瞎了眼？是小少爷？！您还活着？！”
黎重墨点点头，尽力压住话语里的颤音，强装平静地问道：“是我，黎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年您在西北凉城的战火中没了消息，老爷和夫人哭了好些日子。
还没缓过神来呢，当今圣上、曾经的太子，就登基了。
登基之后就把白小王爷一家人全都处死，皇宫也从重新修建了一番。
至于咱们黎家...因为您和白小王爷的关系走得太近，也被波及了。
老爷，夫人，还有夫人腹中的胎儿，黎家满门上下，都被三尺白绫赐死了。
圣上还不允许祭奠，整个黎府的尸身在这里停了数月，随着枯木腐烂，被野鸟和虫蚁啃食。
小少爷您看哪，那块白布下面盖着的，应该就是老爷，估摸着只剩下骨架了吧。
这块没了半个身子，应该是夫人的。
可怜黎府满门忠烈，竟然落了个尸骨不安，连祖坟都被圣上挖没了。”
原来如此。
义庄，本就是停放尸体的地方。
这个义庄，停放着黎府满门的尸体...
黎重墨的胸膛里一阵阵绞痛，有些喘不过气来，险些跌倒在地。
他动了动喉咙，鼓足勇气掀开身边的白布。
白布下的骨架只有上半身，手腕上的红绳还缠绕着，将落未落。
那是他临走前悄悄去京郊寺里求的，希望娘和未来的小跟班都平平安安。
液体从眼眶中无声地落下，黎重墨缓缓站起身，将白布盖上。
“小少爷，您不多看几眼吗？我可是想你想得很呢。”
佝偻的管家跟了上来，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黎重墨面无表情地退出大门外，防备地盯着管家。
“是吗？我怎么记得，早在我十岁那年，你就因为偷盗我娘的玉镯子，还试图欺辱新来的厨娘，被赶出黎府，后来病重身亡了。
如果管家身亡了，那你，这个用着管家脸庞的活人，又是谁呢？”
牛叔脸上的笑意未减，而是越靠越近，伸手将整张头皮连着头发摘了下来。
一个血淋淋的圆形肉球，靠近上方，似乎是眼睛的部位，盯着黎重墨。
“我就是曾经的太子，白氏王朝现在的皇帝啊，宫里是我的障眼法罢了。京郊寺里方丈给你的那个红绳出自我手，红绳一日未断，你就一日未死。
我本人，可是在这里等你好久了。你这么重感情又优柔寡断的废物，迟早会回来看看家人。”
黎重墨神色剧变，太多疑问堵在心口：“太子？！你是人是鬼？！”
他探查过，眼前这分明是个人！
太子点点头，肉球上的血液随着动作滴下：“我当然是人了，不仅是人，而且是即将长生的人！”
接着似乎有些不满意地看向他身后。
“白不染呢？那个野种怎么没来？从小就上蹿下跳哗众取宠的野种，凭什么和我争抢储君的位置？
不过我猜他也没那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嘛，否则我早就力量大增了。
就缺他那一味药，吃了他的皮，白氏最后一个血脉也就消失了。我自然能彻底坐稳这白氏的江山，千秋万代地活下去！”
黎重墨脸色复杂地盯着这个不明生物。
说对方是人，未免太勉强了些。
长生...修仙都难长生，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癫狂太子，凭什么自信能够长生？
太子的嘴几乎要彻底裂开、撑满整个脑袋，“没关系，你活着，白不染也活着，你俩难兄难弟抱团躲闪去了，正好再来我这儿一起死。
...就从你这具身体开始吧。”
后面的事情，黎重墨已经记不太清了。
印象里，只记得太子突然变形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扎穿。
枉他勤修苦练筑基。遇见一般的凡人定然无所畏惧，但偏偏太子，是个隐藏颇深的邪修！
难怪毒素会在白不染身上积累得如此之多，那根本就不是凡人界普通的毒。
也难怪白不染天纵奇才，仍险些丧命于太子之手，这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凡人夺嫡。
而他自己，也逐渐失去意识。
准确来说，最先失去的，是他的脸。
太子将他带去皇宫，在水牢里慢慢地剥去他的皮。
从头顶，一点点剥开，像撕掉手指间的死皮，却只撕掉一半。
“怎么能全部都撕了呢，野种认不出你了可怎么办...”
太子这么说着，还喂了不知名的妖毒。
服毒后，他觉得自己一会儿是断翅的鹰，一会儿是断臂的猿。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人的时候，倒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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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水牢的门被一剑劈开。
“对不起，重墨，我来迟了...”
来者白发轻扬，手中还拎着个血肉模糊的熟悉球体。
黎重墨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带，也找回自己的理智。
“没关系的，你还活着就好...那是太子的脑袋吗？你杀了他？但你的修为...”
“那邪修借着君王的身份为非作歹，的确难缠，好在我临行前找师父问过秘诀，只需要用毒素倒逼修为，就可以提前进入元婴了。”
白不染说得轻松，将手中拎着的东西往旁边一扔，想要凑近，却被黎重墨下意识地一爪子抓伤。
黎重墨也愣住，低头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手。
不...那不是手，更像是某种怪物，扭曲的指甲泛青且外翻。自己，好像真的做不成人了...
黎重墨后退两步，贴着墙角，离白不染远远的，以免误伤。
他浑身浴血，唯有眸子明亮如初。
“白不染，请你杀了我，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