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姣走进大厦，破败的墙体与满地碎钻般的玻璃一如既往，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抬眸，看向唯一不同的地方。
本来锈迹斑斑的电梯，此刻焕然一新，门扉大开，银光锃亮的内部仿佛在邀请她。
沈姣走进电梯，厢门自动关闭，淡如烟波的茶香在封闭的环境里包裹着她，熟悉的雅香，让她想到那个不算拥抱的拥抱。
直到电梯门开，萦绕的清香散去，她才有一种能呼吸的错觉。
地下三层依旧以冷白色为基调，但挂满天花板的异种却消失不见，空旷的地下空间被鲜花塞满。
千娇百媚的花朵争奇斗艳，芳香四溢，红茶冲泡出最完美的茶汤，连汤匙的摆放都标准到了极致，悠扬闲适的音乐响起，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钢琴上飞舞。
一曲终了，诺亚身着白色燕尾服走到她面前，俊朗非凡的面容上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请。
“你在搞哪一出？”沈姣警惕的看着他。
诡异，太诡异了！
哪怕中央的舱体被掩盖在花卉之下，也还是能感受到里面一道比一道强烈的精神波动。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鲜花承受不住而凋零，各色的花瓣铺成一层厚厚的地毯。
更重要的是，外面正在殊死搏斗！
而诺亚，事件的主导者居然在这里，跟她泡茶弹琴！？
“怎么了？”诺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有误，他收起手，思考了一下，问道，“这场邀约还有什么不足吗？”
沈姣有些无语，说道，“联邦近三分之一的哨兵向导都来阻止你，而你却在这里泡茶！”
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笑意，诺亚理所应当的说道，“他们阻止不了我，所以不值得我去思考。”
“是吗？”高速转动的水流在诺亚脖颈处锁上一道枷锁，沈姣神色冰冷，说道，“真不巧，我也是来阻止你的。”
细密的丝线在他颈间延展，瞬息间便突破的沈姣的钳制，诺亚用手帕轻轻擦了擦身上的水珠，语气有些遗憾，“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我不明白，这样的联邦，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再次向沈姣发出了邀请，浅色的眸中满是真诚，“沈姣，你应该站在我这边，跟我一起看着联邦走向末日。”
子弹上膛，抵住诺亚的胸膛，“联邦不值得拯救，但人民值得。”
听到沈姣的话，诺亚愣了片刻，随即抑制不住的笑起来，那声音里的讽刺几乎溢出。
沈姣皱眉，不解他为什么突然发笑，“你笑什么！”
诺亚抬眸，通透的眼眸中是空无的冰冷，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他看着沈姣，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世界不值得你费心。”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拯救的必要。”
沈姣听不懂他话里的高高在上，只是单纯的厌恶他这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你没有资格审判这个世界！”
诺亚的脸被她打到一边，艳丽的红痕爬上他的脸颊，他伸手抚摸，只触及到烫手的温度。
他感受不到痛，只能通过触感知道，沈姣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公司带给人类的一切，都让我作呕。”
“我一直都在忍受。”
诺亚突然笑了一下，像一个破碎不堪的瓷器，哪怕修复的严丝合缝，也会在光线的照射下，透出裂痕。
“沈姣，人类为什么会有哨兵和向导呢。”
他微微皱眉，眸光空洞，呢喃着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奇怪。
“自然进化吧。”她摇了摇头，关于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
诺亚轻笑一声，给出了更多的信息，“科技爆炸前，人类就已经立足于蓝星顶端，人口扩张到几十亿，没有任何天敌。”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物演化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的多，可人类只用了一百多年，就拥有了精神力。”
沈姣很聪明，诺亚的提示已经能够让她联想到很多东西，她迟疑的问道，“你是说……公司在控制人类的进化？”
诺亚终于克制不住喉间的笑意，嘲弄的讽刺道，“哈哈哈哨兵向导，你不觉得可笑吗？”
“能力强大的哨兵却要像狗一样，必须带上向导这个止咬器才能够维持理智。”
“向导就更可笑了！只是用来牵制哨兵的工具罢了，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人类的基因难道已经愚蠢到这种地步，无私到这种地步，进化出向导这么没用的东西了吗！”
他的眸光更冷，痛恨的神色清晰的扎根在眸中，清澈见底的眼眸充斥着莫大的痛苦。
“我们都是实验体啊。”
“你在可怜，在悲悯的，其实是你自己，沈姣。”
“你明白吗？当我意识到正在做实验的自己和躺在实验台的实验体，根本没有什么分别时，我的心情。”
“就像是大雨滂沱了许久，而我才迟钝的感受到，那已经太晚了，雨水已经将我的人生染上潮湿。”
沈姣不可避免的想到在星舰上江明和她讲述的联邦成立前的事。
所以当时人们看到了足以改变人类未来进程的事，指的是，将全人类作为实验体研究出向导和哨兵吗？
真相一经戳破，便如海上飓风，席卷全部的心神。
她几乎拿不稳枪，只能呆愣的看着诺亚充满厌弃的诉说。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哪一部分是人类的，哪一部分是怪物的。”
“结合热，精神链接，都是恶心的兽性！”
“一百多年前的人类会这样吗！？”
“他们会不知廉耻的苟合吗！？”
“只有野兽才会！”
诺亚平静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沈姣的脸颊，清浅的眸色中带着冰冷的慈悲，语气轻淡说道，“沈姣，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欲。”
“我恨公司，哪怕是让整个世界为此陪葬，我也要公司再无一丝爬起来的可能！”
“别阻止我，我真的，不想杀你。”
最后的语句如恋人的呢喃，破碎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