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正光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父亲的话，问，“他女儿是叫周薇吧？”
“嗯……好像是叫什么薇吧。”
“他们现在住哪里？”
戴树豪打量了儿子一眼：“你这小子怎么说上他女儿，你眼睛就发绿了？她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该怎么说？尤其是当着自己的父亲。戴正光想了很久，才说出了3个字：“曾经是吧。”
戴树豪又一次打量了戴正光一眼：“真没想到，你也是个情种呢！”
父子俩又对望了一眼。
戴正光这回没等父亲招呼，径自拿起刚才放下的那根芙蓉王，点火抽了起来。
戴树豪也拿起一根扁三五点火抽着，良久，才感慨良多地说道：“这女人哪，就像这烟，那‘情’字就像烟瘾，要戒哪，可真不是一件易事。”
戴树豪看着那凫凫升起的烟雾，他的思绪也飞到了30年前的哪个冬天。
那一年，文革的烈火还在全中国遍地燃烧着。为了把正革命的大方向，镇里组成了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中学教员的戴树豪和卫生院医生李冬琴两人同时成了光荣的队员。他们的队长就是那个后来生了儿子叫白崇林的白恩德。
李冬琴这个国民党姨太太的女儿是队里乃至全镇最漂亮的女人。而戴树豪也算得上队里的一个出名才子，他不仅吹拉弹唱样样都能来得，尤其是那一手毛笔字，更称得上全镇独一无二，写标语、出黑板报、刻传单几乎无人可以代替。这两人只要走在一起，就会被人叽笑，用当时最刻薄的话骂他们：“瞧这对才子佳人。”
这对才子佳人就在别人的嫉妒和谩骂声中从建立革命友谊到暗暗相恋。
但是，纸包不住火，他们犯错误了，犯了一条叫做“不准谈恋爱的错误。”两人都受了处分，李冬琴被开除出队，戴树豪则是留队察看，白恩德就在这个时候，出面关心了戴树豪，亲自把队里的另一位女队员介绍给了戴树豪。这个女队员就在和戴树豪结婚七个月后生下了戴正光。而戴树豪的真正初恋情人李冬琴却因为她的黑色社会关系的被发现而下放到了农村。
初恋，才是真正令人刻骨铭心。戴树豪和戴正光的母亲，充其量只是一对政治夫妻，加之她那提前了三个月出生的婴儿，更是戴树豪一块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心病。
李冬琴在70年代中期又回到了医院，80年代初期去了美国，她的终生不婚不嫁，更令戴树豪唏嘘不已。
他们本该可以破镜重圆的，尤其是在戴正光的母亲死后。但是那些年不是因为国家政策还不允许，就是因为戴树豪自己入狱的牵连，等到一切条件成熟，她竟莫名其妙的死了。
世事沦茫，天意弄人哪！
戴树豪陷入了深深的怀念之中。
他摁灭了手中的烟卷，开始在屋里踱步。踱着踱着，竟情不自禁地绕到写字台前，捧起那只本来就放在台面上的玻璃镜子。玻璃镜子里装着的是一张复制过的李冬琴年轻时的照片。
就在他重新把玻璃镜子放下台面的时候，戴正光生气地站了起来。
因为，他以为他看到的是余妙的照片。他气恼的是父亲不该在他的写字台前供了一个秘书或情人的照片。这个地方理所当然应该供着他的母亲、你戴树豪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发妻。
虽然，等他再次坐下的时候，他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但是他依旧嘟着嘴，说：
“爸，你不是还有事找我聊吗？”
“是呀。”
戴树豪坐在写字台前的大背椅上，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纸，递给了戴正光。
“你看看这个吧。”
戴正光接过手，那是一份dNA化验报告。
结论的一栏里写得清清楚楚：
“戴树豪与戴正光没有血缘关系。”
戴正光的脑子嗡地一响，又一次天旋地转。
“不，不可能。”
戴树豪拿过这份报告，破天荒地喊了一句：“孩子，”他说，“你冷静一点，这可是香港一家最权威的机构的鉴定。”
“做亲子鉴定需要你和我的血，什么时候，是谁抽了我的血了？”
“这个，你问我的秘书余妙好了。”
“余妙，又是余妙！”戴正光歇斯底里地喊着，“她是想独吞你的遗产！爸，这样做，不公平，我不接受！”
“孩子。”戴树豪又一次喊了一声，还走过去按了一下戴正光的肩膀：“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要怪她，她事先曾征求过我的意见，用我的精子，又取了你的血，在可信度上你不用怀疑。至于遗产……”
“我不要遗产，我不要你的遗产！”
“你不要我也会给你的，你要是真不要，可以把我留给你的部份再捐出去。”
戴正光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父亲是那样的陌生。在自己未成年之前，他在家庭里是个独裁者，对母亲他是个负心汉，对儿子则是虐待狂；在自己成年以后，尤其是看到他发财致富以后，他简直就是个恶魔，魅鬼。他不相信一个人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判若两人？何止！他可能还弄不明白:好人可以变坏，坏人有时候也可以变好。不管戴树豪是变好还是变坏，戴正光一时还是接受不了的变化。
他执拗地:“我连你的亲生儿子都不是，我还有什么资格要你的遗产。”
戴树豪看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说：“正光，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但我照样会把你当儿子。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亲情上谁也无法否定我们是父与子。因为你的母亲曾经做为我的法定妻子和我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你，我也一直把你视为亲子养育到今天。你，会否认我这个爸爸吗？至于余妙，她现在充其量也只是我的一个情人，即使她以后有可能成为你的后娘，她也与我现在的财产无关。她自己也已经说了，为了证明她的纯洁，她不要我的一分钱财产。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我的遗产问题。我想尽快地把遗嘱留下来，你说好吗？”
这下，在屋里踱步打转的已经不是戴树豪，而是曾是戴树豪的儿子的戴正光。
戴正光脑子打着转转的不是戴树豪的遗产，也不是戴树豪的情人，他只是反复的想，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呢？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