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林晔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不，最近的梦就没有好的，反而让一切更像是一场精心计划的幻觉，就为了降低他的戒心。
林晔想得出神，房门被人轻敲了两下。
“进。”
散兵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蘑菇汤，脸色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将汤放在桌上推到林晔面前，声音显得低沉尾音还有些虚弱：“刚煮的，喝吧。”
林晔没动，他一直看着散兵，金色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外壳看透里面藏起来的颤抖的灵魂。
散兵心慌地咽了咽口水，竭尽全力压抑住自己的颤抖：“看我做什么？”
林晔倏忽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左手抬起，皱着眉看他手腕儿上绿色的手链。后来为了美观，他将元素手链凝练了一下，将它变成了一条细细的藤蔓链子。
藤蔓很青翠，上面的叶片仿佛能感觉到林晔的视线，轻轻蜷缩舒展，仿佛在向他展示自己良好的状态。
林晔却皱起了眉。
散兵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假装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背到身后：“别看了，又没什么问题。”
林晔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散兵：“真的？”
“真的。”散兵皱起眉，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端出去倒掉了。”
林晔截住他的手：“吃。”
散兵与他对视几秒，撇撇嘴收回了手，坐在了他的旁边。
林晔还是很疑惑，但他端起了汤，小口小口地送入口中，双眼看着桌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散兵双手撑在大腿上坐姿端正，目光一直落在林晔脸上。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盯着林晔了，所以林晔并不觉得有什么，放任他这样看着，依然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正因此，他没有看见散兵眼底汹涌如同潮水的心疼和颤抖。
昨晚他按照伊斯塔露叫他的，在给林晔的蘑菇汤里加了一些安眠成分的东西。
林晔已经有大约五天没有入睡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就算没有伊斯塔露，他今天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散兵亲眼看着他迷糊地闭上眼睛，或许是这么多天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警惕，他就连睡着的时候都显得很严肃，好像在梦里都在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来。
散兵伸手把他弄到了床上，看着他渐渐皱起来的眉毛，与他额头抵着额头。
暗中有伊斯塔露的帮助，加上睡着的林晔下意识松懈，他转移代价的方法很快就奏效了。
散兵闭上眼靠在床边陷入了梦境。
在梦里他回到了刚刚诞生的时候，因为一滴无意识的眼泪，他被判定为失败品。
雷电影居高临下的眼神如同冰冻结了他的灵魂。
他被无情地丢进了借景之馆。在原本的记忆中，他并不记得雷电影是以怎样的表情和心情将自己抛弃的，但在梦里他却很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厌恶、鄙夷和轻视。
不仅仅是影，就连后来误闯借景之馆的桂木也是。
散兵能清晰地看到他看自己时眼中的厌恶与恐惧，那是人类对非我族类天生的排斥，就像是一根根钢针穿透他的灵魂，疼得他浑身由内而外地颤抖害怕。
在梦里，他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者。
没有人爱他，黑暗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吞噬他，有关林晔的记忆不复存在，他在所有人的排斥与厌恶中流浪。
遇见博士，遇见丑角，然后在痛苦中被他们利用到死。
从梦中惊醒的散兵浑身都湿透了，哪怕醒来了，那种被抛弃的苦痛依然在持续撕扯着他的灵魂。
梦里每一个人恶意满满的眼神都在尝试诱发他心底的恨。
他真的恨，恨到想杀了见到的每一个人，挖出他们的眼睛，撕烂他们的嘴，在将他们的内脏掏空，做成一个又一个的空壳娃娃。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是他们自己活该，怪不得他。
他陷入这样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可在他即将因此失去理智时，左手亮着微光的手链映入瞳孔。
就像是暖风吹散风雪，太阳穿透云雾，他蓦然清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受控制地看向床上舒展眉头陷入安静睡颜的人，他金色的长发蓬松的散开，如同一条条流淌的黄金河流，在床上蜿蜒交织。
看见它们，散兵就想起林晔的眼睛。
那双眼睛总是温和的，充满了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依靠。
散兵坐在床边地上，背靠冷硬的床板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膝弯，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短发，喉咙中发出很轻很轻的呜咽。
伊斯塔露说，他不会知道林晔都梦见了什么，但他会体验林晔梦里的痛苦。
原来，这么痛。
好像活生生剖开胸膛，一刀又一刀毫无阻碍地洞穿心脏，好像被迫钉在砧板上，任由无形利爪尖牙撕碎自己的灵魂。
真的太痛了，痛得他忍不住怨恨、愤怒。
怨恨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将所有的恶意朝他倾泻，把所有的痛苦化作刀刃穿透他的身体。
经历着这些的林晔，为什么还能笑？
散兵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很想现在将林晔摇醒，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都那么痛了，为了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哭了？”林晔忽然紧张起来的声音将散兵惊醒，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看着他哭了。
他手忙脚乱地抬手，用衣袖擦拭落下的眼泪。
可泪腺好像不听他使唤了，眼泪流个不停，像是洪水凶猛地冲刷着他脆弱的防线。
林晔的担忧如此清晰明亮，让每一个被他这样看着的人都觉得自己被他深深爱护着。
散兵好像听见自己胸腔在决堤。
他拉住林晔想要给他擦拭眼泪的手，声音哽咽又脆弱：“好痛……”
“什么？”林晔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剩下的汤洒在自己身上，紧张到手都开始抖了，“哪里痛？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我就说哪里不对劲。……是不是手链坏掉了，该不会供应断了吧？你别慌，我找个人问问。”
他说着就想要在心里喊伊斯塔露，却被散兵抱住了。
少年在林晔身上哭得稀里哗啦，好像要将五百年来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来。
他似乎真的痛到了极致，失声大喊：“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我明明没有心，我明明没有心啊！为什么还是这么痛！痛得要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