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夸英俊，凉州产异才。
汉阳郡首府，冀县，
二十二岁的姜维站在郡守府前，已经有了这首诗里的风采，但此时的他略显焦急。守卫的卫兵半天不让开道路，让他都快按捺不住情绪。
郡守明明就在府内，却闭门不见，他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
“伯约，郡守不愿见你，你又何必在此不肯离去。”
主簿尹赏走出大门，看着姜维无奈摇头。
“尹兄， 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向郡守汇报！陇右就要对我们用兵了，要早做准备。”
姜维言辞激烈，生死存亡的时刻，郡守马遵却把这些当成儿戏。
“贤弟不要自己吓自己，陇右尚未安定，此时用兵，不怕后院失火吗？”
尹赏摇头，并不赞同张裕的意见。
“陇右险峻，只需要把守要道就可保证一时的安定。他们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啊。”
姜维平复心态，仔细和尹赏解释起来，期望能够说服他。
“而且我一直有安排我族中子弟观察羌氐的动向，他们最近也开始有所行动，不管是自发的行动，还是受人指使，这都是需要警惕的。就算陇右不出兵，这些异族的动向也要关注。”
姜维的父亲就是死于异族的动乱，为了保卫城池而战死，长大的姜维一直对这些事情很上心，极其关注异族的动态。
“光靠口头是不可能说服马郡守的，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姜维说的很有道理，尹赏已经听进去了，但是真正做决策的听不进去又有什么用处。
“我就算放你进去，你也见不到人的。不如你去找一下梁兄，后几日他要代替郡守巡视各县，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出发，走之前别忘了看看老母。”
梁兄指的是郡功曹梁绪，深受马遵信任，和弟弟梁虔都是早期的心腹，他们说话很有用处。
“权宜之计。郡守不下令，功曹的话能有多少份量。”
马遵不听劝谏，但是他地头蛇的作用却是实打实的，凉州这混乱的世道，能管理一个郡县的可不会是菜狗。只是马遵一直不肯重用姜维，至于原因是不是因为对于姜维大族身份的畏惧，还是对于有才之士的嫉妒，那就不得而知了。
姜维叹口气，做了决定以后他也不再纠结，扭头就去找梁绪，时不我待，不能耽误了。
等到姜维走远，尹赏才走回郡守府的内厅，马遵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整个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尹赏将姜维所说的简述了一番，就开始等马遵的反应。
“你觉得姜伯约所说有几分可信？”
马遵心里已经有论断，但是他还是要开口问出一句。
“在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算陇右不出兵，各地动乱的异族也是需要注意的。汉阳最需要的就是安定。”
尹赏自然是同意姜维的意见，马遵也是点头。
“既然他已经去找梁绪，那我也不用太操心。你持我的令牌去上邽县，让他们做好随时支援冀县的准备。”
“郡守不准备动用上邽守军？”
“上邽是防着关中的，不能防了老虎，就不防狼崽。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我们啊还是好好过我们中庸的日子，稳坐钓鱼台。”
马遵眼睛一闭，一切尽在掌握，汉阳郡还是要在自己的手上多掌控一点时间，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卖出一个好价，自己永远不亏。
姜维在城外找到了梁绪，此时的梁绪正在指导工匠修缮城墙，冀县在凉州是经常遭受侵袭的郡县，城墙也只能翻来覆去的修，毕竟和羌人氐人的矛盾是解决不了的。
“伯约怎么有空来寻我？又要让我去递什么话给郡守？”
梁绪头也不抬，就能猜到姜维来干嘛的，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比较紧急，就先不要进言了。梁兄在汉阳面子大，书信各县，让他们预防羌人动乱。同时安排斥候去陇右游曵，若是有出兵的迹象，及时回报。”
姜维的语气急迫，梁绪这才回过头。
“这么严重吗？是不是担忧过度？”
“局势瞬息万变，而且你看我像是信口开河吗？”
姜维摇头，把和尹赏说过的话，再次对梁绪分析了一遍。
“防微杜渐，我不管郡守是什么心思，但是我们若有自保之力。别人想要兴起战事，就要好好掂量一下。”
姜维也不想打仗，陇右如果真的出兵，冀县首当其冲，而且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到时候是战是降，自己说了也不算，无能为力的情况是最糟心的。心中有了打算，准备先把老母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信你，我会通知各县，同时安排人去陇右打探消息。至于郡守那边我估计不用担心，他是不喜欢你，但是向来重视你的意见。”
“你说的像是什么好事情一样。”
姜维无奈，他心中的苦闷又能和谁说。“我回去看一下老母，等用过午饭后再来寻你。”
“得咧，你去吧，替我向老夫人问好。”
姜维回到家中，看了看摇晃的木门，也是苦笑一声，自己要找个时间修缮一下了。
他虽然出身天水姜家，但是从父亲战死以后，从家族得到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倒不是说家族无情无义，而是连年混乱的凉州，多大的世家也经不住风雨，能给姜维母子一口饭养大已经算尽力了。
姜老夫人此时正在架子上晾衣服，看到姜维回来，脸上也瞬间有了笑容。
“还没吃饭吧，桌上还有几个粗饼。”
“我这就去吃。”
姜维走到屋内，拿起一个粗饼就往嘴里塞，却看到在母亲的榻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一些财物，不多，但也不是一个老妇人能轻松得到的。惊异之余，就了口水把饼子咽了下去，连忙大喊起来。
“母亲，榻上这是何物？”
“瞧我这脑子，忘了跟你说。”
姜老夫人拍了拍脑袋。
“今天有人前来拜访，但是你不在，他就留下财物告辞了，本来给的更多，但被我严辞拒绝了。”
说到这姜老夫人也是无奈。“我本来确实不该收下财物，但是家中资产不丰，你二十多岁却又没有成家，所以我才收下……”
“是孩儿无能。”
姜维闻言，心中懊恼，痛恨自己，心疼母亲，同时也产生疑惑，到底是什么人来拜访自己？
“母亲可还记得那人样貌？”
“自然是不会忘记，雍容风议，乃是一等一的人物。而且我观其谈吐，有口若悬河之能，应当是个说客。”
“说客？”
姜维思索一二，心中若有所思，他吃完手中的饼子，立刻回到内厅把财物收好。
“既然母亲已经收了，那就没有退回的理由，只是此事蹊跷，母亲万不可露财。”
“你放心，这事情我晓得嘞。”
姜老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我去一趟府衙，母亲也收一下行李，等我回来，送母亲出城暂避。”
“好。”
姜老夫人也没有多问，径直回屋收拾东西。
姜维则是往着府衙的方向走去，在路上遇见了正要来寻他的尹赏。
“还好你没走远，汉中来人了。”
尹赏拉着姜维。“郡守点名要你前来，听说那汉中的来人也想要见你一面。”
果然，姜维暂时捋清了事情的过程的，但唯一奇怪的问题就是，为何要拜访自己，是否有点过于重视？
二人赶到府邸，梁家兄弟，马遵的左膀右臂也匆匆赶回，众人眼神交流一番，依次来到内厅。
马遵正在和一位中年文士谈笑，见到众人前来，便率先开口介绍。
“这位是汉中来使，张府君麾下汉中从事孙公佑孙兄。”
“痴长各位一些年岁，称呼各位一声小友。”
孙乾气度不凡，毕竟以前是出使曹操袁绍 ，现在拜见一个马遵，属实是屈才了。
众人都被他压了一头气势，连忙还礼，
姜维也是暗自打量孙乾，不知道是不是此人去家中送的财物。
“这是我家府君送来的蜀中薄礼，还请笑纳。诸位各自有份。”
几个包裹好的精美木椟异议送到姜维等人手中，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财物。而送给马遵的则是几匹上好的蜀锦，马遵在手中轻抚许久，就有点爱不释手。财帛动人心，诚不我欺。
不过马遵毕竟不是愣头青，他让人把财物收好，重新请孙乾落座，才重新开口。
“这些薄礼，受之有愧。不知阁下前来，是有什么消息要替张府君传递。”
孙乾到来肯定是替张裕传话，而且人家给的面子很足，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的装傻，如果真的令人为难，再出口搪塞。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您聊聊家常，合作一番。”
孙乾轻笑。“凉州是乱象丛生之处，羌氐之人贼心不死，我家府君想和您携手一番，清理汉阳郡内的异族，把他们往武都方向驱赶。”
“若张府君有此心思，我自然愿意鼎力相助。只是人力不足，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马遵不知道孙乾的目的，但这件事本身就没法答应，能保护各县安定就很难得，还主动出兵，是闲的蛋疼吗。
“若马郡守力有未逮，我方可以全力以赴，只是希望安排几个得力之人指路，最好是对羌氐有了解的。”
孙乾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姜维。
姜维心中一颤，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某种计谋之中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算计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事情倒是容易，我郡中有中郎姜维，文武双全，对羌氐之事，了如指掌。”
马遵直接指了姜维，这个苦差事，肯定直接甩给姜维去做了。
“只不过如何才能确定，张府君没有别的意图？出了陇右即可直逼冀县。”
场间沉默了一下，孙乾的表情平静，然后缓缓开口，但是说的是别的问题。
“马郡守，你认为是益州宜居，还是凉州宜居？诸位小友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一时语塞，不知道孙乾何意。
马遵眼神示意，尹赏连忙开口。
“那自然是益州宜居，毕竟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气候也比凉州的风沙好了太多。”
“那如果豪宅美酒，高官厚禄，诸位是愿意在益州还是在凉州？”
孙乾说完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显苦涩，这茶不如府君府上的。
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根据我所知道的，诸位应该都不算纯粹的本地人，只是在这扎根较久。可能就伯约出身姜氏，属于本地豪族。”
这话说的赤裸裸，功名利禄，抛砖引玉。尹赏等人闭嘴不说话，姜维皱起眉头，众人最终都看向马遵，等他发话。
马遵眯着眼睛，他确实在权衡利弊，最终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机不对，张裕以及他所代表的孙权还不值得自己押宝。
“汉阳挺好的，没有风沙，有时候我的觉都睡不好。”
马遵对着孙乾敬茶。
“多谢张府君的厚爱，只是这里的风貌我还想再看看。”
“既然如此，希望下次来访的时候，您能改变主意。”
孙乾也不懊恼，顶级外交的气度体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开头所提及的驱赶之事，仍然有效，我家府君需要羌氐人口，充实武都一郡。而您也需要一个安定的汉阳，这是两全其美之事。”
“确实如此。”
马遵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让伯约随你回去面见张府君，先初步商议一个章程，最后我们在共同落实，这样如何？”
“这样最好，我回去也可以交代了。”
孙乾对姜维点头。“请伯约回去收拾一番，可能明天就要出发，我要早日回去复命。”
姜维心中很不情愿，但是面上也只能点头，他心中已经有几个念头闪烁了千百万次。
“冲着我来的，冲着我来的，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得罪过张裕吗？”
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孙乾已经告退了，留下场中汉阳的文武。
“伯约回去早做准备，明天跟着孙从事一同去汉中回话。”
马遵摆摆手，就让姜维可以撤退了，姜维一脸无奈的告退，他要回去和母亲汇报，这路跑不掉了。
等到姜维走了，马遵则是继续安排众人。
“尹赏，明日给姜维派遣护卫时，留个有心眼的，如果姜维有异心，及早汇报。”
尹赏一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益州那边对于姜维的关注度好像确实有点过分的高。
“梁绪，立刻派人往关中送信，就说张子茂那边派人来问我是否有意依附。记住要强调，张裕开了很高的价位，我非常动心。如果他们愿意见面，就派人来上邽，我会在那和他们见面。”
梁绪点点头，也没有追问太多。
“梁虔，你受累，跑一趟安定，探一探邹歧的口风。比起我来，他对中原可是忠心耿耿，如果他过来给我搭把手，倒也是份保障。”
安排了所有人，马遵靠在榻上，开始仔细品茶，最终一口呸了出来。
孙乾的微表情其实都被他发现了，这茶确实是不怎样，但是能咋办呢，凉州也只能喝这些啊。
马遵哼着小曲，慢慢开始进入梦乡，
在他的梦里，他住在成都的豪宅之中，院子里有一排排桑树，雇佣的农户正在替他打理农田，身旁娇妻美妾，莺莺燕燕。
这样的生活，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