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就像是一次强制关机的睡眠，只是睡的深沉，可即便是如此深沉的睡眠，依然摆脱不了梦境相随。
梦中，我又梦到了白裙的女子。
她站在长椅旁，轻捋鬓发，手中还是那本席慕蓉的诗集，看不清脸，却向我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我想看得真切，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挣扎了许久才堪堪抬起。
迷迷糊糊中，只看见眼前的模糊是一个如画中走出的美丽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细柳腰似只盈盈一握。
背对着我，套上了一件衣裳……
在透过窗帘的微光中，这道身影恰如明月，与我梦中那道月光无限重合，以至于让我暂时忘记了与林玥离婚的事实。
记忆中，能不背着我换衣服的，也只有她了。
可是……
当衣衫落下时，那纤白鹅颈之上的美丽容颜却与我生命中的另一女子相合，一个被我愧于提起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她似有所感，转过了头来，我也只好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屋中陆续传来窸窣声响，穿鞋的声音、取钥匙的声音……开门声、关门声，我这才敢睁开眼睛。
只是，刚一睁眼，一张似笑非笑的绝美面容便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三年没见，她的容貌并未如何改变，五官依旧精致得如美玉雕琢，只是微微婴儿肥的脸庞变得消瘦了些，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相顾无言。
一种名为羞愧的情绪在我心头蔓延，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笑了笑，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也没有说话，只是拿掉了我盖在脸上的手，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女人，就是这么无情！
明知道我没脸面对她，却如此无礼地扯开我赖以遮羞的伪装，残忍地让我暴露在她目光的谴责之下。
“菲菲，我……”
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我无法再说下去。
她还是不语，轻咬着下嘴唇，嘴角向上勾起了微笑的弧度，两滴泪珠却是从泛了红的眼眶掉了下来，砸落在我的手边。
我能看见，她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无限柔情，也有不尽的幽怨，面对我时，却像是噎住了一般倒不出来。
所以，能流出来的也只有眼泪了吧！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习惯将眼泪擦在了我的手背上。
然后，依旧贴着……
以前我不懂，但感受着泪水的温热和皮肤的柔软触感，我总算明白了这一举动的意义。
对于求而不得的人来说，只是短暂的亲昵接触，都是一种慰藉吧！
于她，于我……都是求而不得的人。
菲菲大名李雨菲，是我好兄弟李艺的亲妹妹。
高中三年，我与李艺同桌了两年半，关系好到除了内裤都可共享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对我毫不设防，他才将妹妹介绍给了我。
在感情上，我绝对是晚开窍的那一类，只觉得菲菲是自己好兄弟的妹妹，那便是我的亲妹妹。
每到周末，我们三个人便玩在一起，一起钓鱼、逛公园、逛花市……
那时，我17岁，不知情为何物；
她不过将笄之年，情窦初开，虽然嘴上管我叫“二哥”，对我却是芳心暗许，只不过比我还要深沉，从未袒露心迹。
……
大学时，我还在淮安，李艺因为高考失利到了外地，所以对于这个在同在市内上卫校的“妹妹”，我也就更关心了一些。
我每周都得和菲菲见上一两次，带些零食水果，再一起吃饭。
她总是滔滔不绝地和我说着日常见闻、谈着八卦、聊起室友混乱的男女关系、甚至还会讲些荤段子……因此还被我扣上“小污女”的帽子。
后来，我和林玥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也不知道是我忽略了菲菲，又或是她在刻意地疏远着我，我们之间的联系骤减。
“菲菲，我怎么感觉……你老是在躲着我呢？”
“我不想嫂子误会……”
“没事，多个人关心你啊！”
……
现在，我才发现当初自己是那么后知后觉，当时的她多么心酸！
大学即将毕业时，我与现在的妻子林玥……应该说前妻，那时两人为了毕业何去何从产生了争执，差点闹到分手地步。
菲菲主动陪我买醉，也是那晚，终于向我坦露了心迹。
她哭着质问：“我也不差啊……为什么你为了别的女孩要死要活，却不肯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
“留下来，好不好？”
可能是预感到了会永远失去我，她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
那晚，我们喝的都有点多。
……
第二天，我在宾馆床上醒来。
菲菲早已穿戴整齐，遮着脖子上的红色，极力解释着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让我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明明还依稀记得昨夜的疯狂，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昧着良心接受了她给我的解释。
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也是我为什么至今还不敢面对她的原因。
时至今日，我依然在想，可能没有那一夜荒唐，我未必真能下定决心去林玥签约工作的城市，而是留在淮安，最终会不会和菲菲在一起也犹未可知。
……
手机在菲菲的口袋中震动了起来。
她看也没看便在屏幕上一滑，然后一脸幽怨地看着我，说道：“等我回来，不许再跑了！”
说完，她抹了把眼泪，开门而去。
没一会儿，门上又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我本以为她是忘拿了什么东西，没想到却是“咔咔”两声反锁的声响。
“菲菲，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你报警啊！”
“……”
我当然不可能报警，只会求助小二哥，但菲菲收走了我的手机，而且还把我的一身衣服都给洗了。
在公寓里翻了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平板电脑，或许可以登个q，让小二哥来救我。
平板的密码好猜得很，是她的生日，我清楚地记得。
只是……
打开平板电脑的瞬间，我的心中不自觉地一阵酸楚。
平板的壁纸原本是张三个人的合照，如今却是被裁成了两个人半身照的大小，原本我和李艺将菲菲围出的爱心也只剩了一半。
我还记得，她曾给自己的手机壁纸用的就是这张照片。
当时裁的是李艺，我还调侃“这不吉利”，却被她傲娇地回了句：“没事，他不重要。”
现如今，这张照片上不见的却是我……
不在的这三年，她得多恨我！
小厨房中飘出了粥香，灶具旁是两盘还没冷透的小菜。
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包中华烟和我的火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知道你忍不住，吃完饭再抽，少抽一些。乖……”
看着这些，我不禁泪目，只可惜现在的我不光一无所有，还是个离过婚的人。
享受她对我的情意和关心，我不配！
这也让我更加想要逃离这里，还她一个正常的生活。
没有我，她终会找到一个与她彼此相爱的人，不管那人是谁，肯定也是比我优秀的，然后对她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怀，永远地幸福下去……
公寓的防盗门是一种廉价且设计不合理的样式货，开门向内，合页也是在内，用的还是十字螺丝。
我稍微用了点工夫便将一个合页卸了下来。
穿上湿衣，正当我准备将门整体卸下时，钥匙孔处传来几声响动。
门开了……
伴随着一声尖叫，整扇大门朝我倒了下来，好在我反应够快，险而又险地避了开。
菲菲大包小包地拎着几个袋子，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看到我手中还握着一把可以拧螺丝的小刀时，她才明白过来，顿时怒不可遏，手中大包小包一股脑砸了过来。
包中是给我买的换洗衣服，还没剪去吊牌，散落了一地。
她疯了一般拉扯、捶打在我身上。
平日里温柔文静的女子，正因我变得歇斯底里。
“陆远……我喜欢了你8年，也等了你8年……你就这么一会儿都不肯等我吗？！”
“我……”
我想找个借口，但话没到口中便噎住了。
事实上，也不需要我再解释什么，一通发泄后的菲菲已经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奔溃大哭起来。
看着空洞洞的门口，我想逃，却被那凄切的哭声撕扯着内心。
最终，我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俯身拥住了她，轻拍着后背，然后便被她突然暴起，一把推得向后摔了出去。
“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睡我？！”
她的恨意十足，力气也是大得出奇。
若不是之前砸来的袋子垫着，我的脑袋必然是要跟地板亲密接触的，饶是这样也摔得我七荤八素，胸腹内一阵翻涌。
“对不起……”我的心中无比自责。
我勾着脑袋想要爬起，却见她已经停止了哭泣，脸色苍白，疯了一般朝我扑来，紧紧抱住。
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我才感觉到耳后一片温热，再一摸，才发现满手的鲜血。
我的伤势并不重，不过是脑袋一侧被脱手的小刀划破，流的血多了些，看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
伤口有些长，在她工作的医院缝了13针，一侧的头发也被剃了干净。
因为这件事，我获得了菲菲的“原谅”，她笑着说当初我让她流血，如今也算是报复回来了，让我也知道了流血的滋味，扯平了……
可，真的扯平了吗？
同样是流血，我顶多留一道疤痕，她付出的却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子最宝贵的东西。
医院抽烟区的长椅上。
我抽着烟，缓解着头皮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而菲菲挽着我的胳膊，将脸靠在我的肩膀。
“其实我早该看开的，对我，也许你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以后不逼你了，我还能做回那个被疼爱的妹妹吗？”
“你本来就是被疼爱的，妹妹。”我回道。
她的眼中似有无限伤感，不自觉地挽紧了我的胳膊。
稍后，她有些怯懦地问我：“可如果说，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呢？你能不能尝试一下和我相处……”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只是你能……能，不跑了吗？”
她又一次哭了，而我已经习惯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
医院中传来一阵躁动，好像是哪里出了大型车祸，送来了许多伤员，菲菲也不得不去帮忙。
临走时，她将手机还给了我，然后依依不舍地说道：“到小二哥那里等我，我真的不怪你，也不会再逼你。乖！一定等我，等我……”
为了留住我，她的语气是如此卑微。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终于看到了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