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远身上凝如实质般的杀伐气息。
丑牛瞳眸一缩，赶忙将短刃丢在一边。
“大帅误会了，误会了！”
王远瞧见丑牛再无了异动，自然也收回了气势。
“本帅给你二十息，解释吧。”
丑牛呼吸一滞，大脑飞速运转：
“大帅……我曾在青云观的时候，也尝试过洞察天机。
七年前，我因某些事宜去了凤翔，通过那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戏曲，知晓了您的名讳……后七年，天下一变再变，就如同那戏曲中描绘的无二。
再后来，您又通过海东青传书与我……我本以为大帅没有死，但与您相见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回事。
治世的天罡，与戏曲中的王远，再同死而复生的大帅……串在了一起，我本就有过怀疑，如今再见你时，却发现猜测都是真。”
王远开口道：
“那你又如何觉得，王远不会是我的化名呢？”
丑牛拱了拱手，
“大帅，我自幼便有一神通，可观人心魂……您的心魂，与您之肉身不相匹，所以我才道出，您是王帅，而不是袁帅……”
王远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
“很多时候，我也分不清我是谁。”
“大帅，我寻夫子活了两个甲子，从未听闻过如此骇人的事迹…但这么多年，您之所行，夫子都看在眼中……
平天下，废皇帝，安众生……您的思想好像与这天下不匹，如此……超脱。
因而，在夫子看来，您虽不是袁帅，但亦可肩挑天下…想来，袁帅若在世，他一定极为认可您……”
丑牛絮絮叨叨地说着，虽顶着童身，但语气与姿态，皆像一个洞察世事的老人。
王远望着寻夫子，若有所思。
“这短刃只是先前吾暗自备好的…吾当时想，您若是只披着袁帅皮的贼人，那吾拼上性命也要将您诛杀。
但与您相处两日下来，却发现您与袁帅无二，甚至多了些夫子喜欢的地方…这短刃，自然派不上用场……”
丑牛说罢，忽地拾起方才丢掉的短刃。
“大帅，我将此刃献于您，若您欲保守这个秘密…您可杀掉我，夫子绝无怨言……”
王远接过了小巧却又锋利的短刃。
握在手中，触感冰凉。
刀刃上淬了毒。
王远不由得轻笑一声。
“当真是想过杀我的……可惜这点毒，还是不够的。”
丑牛陪笑。
闭上双眼静等自己的结局。
早知道不将秘密说出来了……可惜自己藏不住事。
不然也就不会有另一个人格诞生来帮自己隐瞒过去了。
王远看着丑牛脸上丰富的表情，往后靠了靠。
整个人结结实实的倚在了马车上。
马车上盖是严丝合缝的，王远就这样望着车顶。
就像看到了天空。
“有趣。”
“嗯？”丑牛有些不明所以。
王远嘴角忍不住的勾起，笑意竟是有些压不住。
这个世界为何会如此有趣。
竟有人透过躯壳，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王远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他只能循规蹈矩。
平天下，顾民生。
甚至为了苍生，与虚无缥缈的天对弈。
一切都像是格式化那般，自己一直在找寻着事情做……
王远望着黑洞洞的马车上盖。
他本不想承认，但他在转生到这个世界之后。
他格格不入。
或许是被袁天罡的孤傲意识所影响，或许是灵魂里真正的自己作祟。
曾经在这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他没有选择和林旺几人一起吃年夜饭。
而是选择在城头上吹着晚风。
王远回忆起，前世中所看过的种种小说，那里面的穿越者，都过得舒心坦然，浑然天成。
可当事情真正降临在自己头顶，他只能感受到孤独。
不论是袁天罡残魂渗透给他的孤独。
亦或是他作为穿越者的孤独。
因为是穿越而来，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只是前世中一个动漫公司所勾勒出来的虚假世界。
因为知晓虚假，所以他活得孤独。
他不愿与任何人交心。
王远知道，他的人生，可能只是现世中的一部动漫。
当动漫完结的时候，他的人生也戛然而止。
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就遇见那臭小子林旺。
后来见到痴恋袁天罡百载的降臣。
再到之后的水瑶、李茂贞、李平川、侯卿、奥姑、孙笑……
王远不敢与他们交心。
他怕走不出来。
当袁天罡残魂未影响自己那么深的时候，王远在想。
是否可以去见见李星云，见见那动漫中的主角，揍他一顿，出出年少时的怨气。
是否可以仗着强横肉身横推天下。
是否可以满足一己私欲，得过且过。
但他选择了错过。
王远的脑海中，总有预感，就如同占卜一般。
他知晓林旺一直在寻自己，降臣也是，甚至有可能那传闻中的李星云也在寻自己。
但他不敢面对，不敢陷入，不敢沉沦。
他怕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只能选择错过。
王远见识过幻阵中的袁天罡。
当幻阵破碎时，袁天罡的残魂甚至都要寂灭一般。
走不出来，根本走不出来。
没人能走得出来。
没人能够承受虚假的一生所带来的伤害。
王远不敢冒险，他只能逼着自己不断前行。
只要越来越像袁天罡，也许就好了吧……
他只能逼着自己平定天下，收拢民心，领悟境界，淡化自己。
或许曾经的很多年里，他都已经不是王远，而是真正的袁天罡。
直到那虚无缥缈的天将他剥离出来，他短暂的清醒过。
如今却又往袁天罡的方向走去。
王远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淡化真正的自己，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免“这一生都是虚假”所带来的沉痛。
他已然做好彻底变成“袁天罡”，消散本我的准备。
但如今丑牛的话，却让他冥冥之中抓住了什么。
王远望着黝黑的马车上盖，轻道：
“寻夫子……你，能看到我的灵魂？”
“是，大帅。”丑牛终于等到王远说话。
“你猜得出来……我不是袁天罡？”王远又问。
“是啊……大帅，怎么了？”丑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他方才不是已经同大帅解释过了么。
王远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带着一抹难以严明的悸动。
这个世上，有人看到了真实的他。
“这世界，不是虚假的……”王远小声道了一句。
丑牛微微一愣，“大帅，何事是假的？”
王远笑出了声：
“我说，这个世界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丑牛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皮，饶是活了两甲子的他，如今怎么却听不懂大帅的话语。
“这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是真的穿越而来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林旺是真的，降臣是真的，李平川是真的……这不是动漫，我不会因为某个动漫公司破产就结束这一生…
我的灵魂是真的…我的灵魂是被人看得到的……”
王远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过一个个念头。
“大帅，您……怎么了？”丑牛不解地看着怅然的王远。
“无事啊……本帅只是有些开心。”王远的脸上，带着笑容。
“大帅，何事如此开心？”丑牛不禁疑惑。
“以后……本帅可以好好认识这个世界了……”
王远眉头舒展，他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舒畅的心情。
“谢谢你，寻夫子。”王远低声道。
丑牛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是笑笑：
“不客气——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