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兄。”
温润的嗓音如同春雨，化作白露滴到王远的耳里。
“你来了。”
“对啊，袁兄让我来，我不就来了么。”
王远嘴角罕见地带上一抹笑意。
“不是不会再来了？”
白袍身影顿了顿，没有说话，而是坐在王远的身侧。
“呵……看来是本帅的幻觉。”
“有这么真的幻觉吗？”白色身影轻快道。
“有啊，本帅曾幻想过，吾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王远语气轻飘，似是与友人对话，心情甚好。
“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是……”王远的脸上现起追忆之色。
“那是一个战乱极少之地，大道上行着钢铁轱辘，百姓可以不费任何气力便与千里外的故人联系，将足迹踏入星河之上……那里没有皇帝，强权罕见，起码看上去……是个美好的世界。”
“袁兄说的，是仙人存在的地方吧？”
“并非。”
王远摇头轻笑，从身旁摸去，却没有酒壶慰藉。
“呐。”
白色身影递过一个酒葫芦。
王远握了过去，却是穿透过酒葫芦，穿透过手掌，摸到一片虚无。
“呵呵，好酒。”王远将手收回，轻笑着。
“袁兄谬赞了，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酿的。”
王远释然一笑，道：
“你还会酿酒，本帅怎不知。”
“袁兄忙着国之大事，岂会关注这些小事。”
“你的事不是小事，就像本帅的事，也并非大事。”
白色身影轻笑一声，“袁兄又跟我打谜语了。”
“呵呵。”
二人相顾无言，回头望着万里云。
“袁兄。”
“嗯。”
“其实我也不知。”
“不知何？”
“不知你之道是否正确。”
“无碍，坚持下去总会知道的。”
“袁兄倒是坦然。”
“制心一处，可是你曾对本帅……”
王远正说着，忽然发觉。
身旁没有任何人。
连飘动的云都是结伴的。
枯石成堆，百草衔接。
好像只有王远一人是孤独的。
“呵呵。”
轻笑一声，不知其中意味。
“所以本帅所走的路，没有答案。”
“制心一处，万事可成。”身旁忽地响起一低沉嘶嘶哑的声音。
王远打量而去，却见到一戴着斗笠，面目皮肉狰狞，略显骇人的身影。
那是自己。
“你来了，来的晚了。”王远忽然道。
“未曾，本帅来的恰是时候。”骇人身影从怀中取出一钓竿，掷入云层。
“你为什么会来？同本帅结盟？”王远注视着来往的云层。
“本帅的眼中，没有盟友。”垂钓之人道。
“倒是孤傲。”王远称赞一句。
“你与天作对，你比本帅还要狠厉上些。”
“可我不就是你么？”王远语气虚幻，眼神中多了几抹浑浊。
“你是我，但你不纯粹。”
“本帅……不纯粹？”王远顿住，向另一侧打量而去。
却看到一面庞带着些青涩，穿着奇异的青年盘腿坐着。
“你来自本帅幻想中的那个世界？”王远看着青年面料精致的衣物，怔了怔。
“那不是幻想，那是真的。”青年话语中带着些震撼之意。
“哦？”王远不知，梦中的世界怎么会变成真的呢？
“我叫王远，是个大学生，本来是在上专业课的，这专业课真没啥用……老师讲的不进我心窝子。”
那道人影说着王远熟悉又陌生的话。
“你叫王远？那本帅……叫什么名字？”王远眼中的浑浊更盛。
“你也是王远啊。”人影带着些好奇的意味打量着王远。
“不，本帅不是王远。”
“你是袁天罡，前唐国师。”
另一侧垂钓之人开口，嘶哑的声音不怒自威。
“所以你能放我回去吗？我真的还想看看我爹妈，我教资还没考呢。”
另一侧穿着怪异的身影也开口。
“好……好。”
王远答应道，手不自觉地摸向心室。
“袁兄，停手！”
清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你唤我什么？”
“袁兄！你陷入心障了！快停手！”清润嗓音变得有些急切。
“心障？本帅怎会陷入心障，本帅已至化凡，天下第一。”王远语气带着些茫然。
“袁兄！我知如今你非纯粹你，但袁兄你记住！要与天斗，切莫被其钻了空子！”
清润的嗓音不断在身后响起，身侧的两道人影也逐渐透明起来。
“那本帅……究竟是谁？”
“你是袁兄！是我的至交！在你的梦中，你也可以是王远！”
清润的嗓音亦渐渐淡去。
“那是梦吗？本帅竟做了二十年的梦……”
王远的脸渐渐溃烂，肌底露出。
头发也一根根脱落。
“王远……你该消失了。”
他变成了袁天罡，说话的声音低沉嘶哑了下来。
“别急，大帅……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只在一部叫不良人的动漫中见过你。
你很帅，逼格拉满，是我最喜欢的角色。”
穿着奇异的青年身影又出现了袁天罡身侧。
“冬……满？那是何物？”袁天罡不知其意。
“是动漫，是一部很精彩的动漫，我崇拜了你八年，但是当我猝死，穿越到你身上以后，我对你的崇拜，就变成怜悯了。”
“本帅不需要任何怜悯。”袁天罡的话语不掺杂一丝情感。
“哈哈，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了你的故事，我也经历了你的人生……非常抱歉看到你那么多的遗憾，可能因为我是一个现代人，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古代人的情感。
这三百年过得，要不是我能时常提醒我是穿越而来的，差点都变成你了。”那道身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本帅的人生……你觉得如何？”
袁天罡忽地问道。
“如何？哈哈……惨得很啊，幸亏这具身体还有半个你撑着，要不然我早都垮了……你知道当时在凤翔前一掌镇压万人，在咸阳前一剑诛杀万人……我差点道心寂灭了，当时那血腥沫子，我感觉都可以埋了我。
还好有你撑着，还好有你……大帅。”
袁天罡沉默半晌，没有应声。
“我早都分不清了，还好今天被剥离出来，不然我一直都是你了，那滋味真不好受……太孤单了，大帅。”
“别看我吊儿郎当的，我在我们那个世界，可是九八五高材生，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九八五是什么意思……
大帅啊，我和你融合的时候，你会有我的记忆，你会被我脑海中的一些新时代的思想所影响，罢黜皇帝，设天罡监世……
如今我被剥离出来，我是纯粹的我了，而你，也是纯粹的你了。
所以，大帅，你还想与天斗吗？这是一条不归路。”
看着虚幻身影如此问道，袁天罡沉吟半晌，终于回道：
“本帅谢你有三。
一为乾陵再救之恩。
二为收复漠北、统一天下之愿。
三为让本帅从李唐枷锁中解脱，不再蹉跎于执念。”
看着袁天罡没有嘴唇的牙口上下碰撞，虚幻身影不禁道：
“那也是你，并不是我王远一个人可以促成的，所以大帅，你还想与天斗么？”
袁天罡怔了怔，半晌道到：
“制心一处。”
“万事可成。”虚幻身影默契回道。
“所以本帅的答案，你知晓了么？”袁天罡缓缓道。
“我就猜到。”虚幻身影轻笑一声，化作点点白光消散。
渗入袁天罡的体内。
“王远……王远？”
袁天罡嘶哑的声音问道。
却半晌无了回应。
感受着身体内不断涨动的白色内力，袁天罡忽地一叹。
仿佛将几百载郁结都要吐出。
那幻想中的世界，原来是真的。
原来幻想中的自己也有名字，叫做王远。
“是你，施给我的心障。”
袁天罡注视着穹顶，声音嘶哑道。
他知晓，天将王远剥离出来，自己若是失去与天斗的意志，王远便无法再入其体内。
自己也就失去了假心，将永远埋骨于太行山顶。
若是再与天斗，已被剥离的王远，要想救活自己，只能化作白色奇力，入己身，聚成假心。
自己便可活下去。
袁天罡缓缓站起身，苍黄突出的眼球打量向面前万里飘云，道一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