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尹瑜后退两步，打算问问同在现场的杨锦锦。
“什么情况啊？”
“那是钰珍的妈妈，好像是想来把她带走的。”杨锦锦合上医药箱，起身低声道，“刚才还要给园长塞钱，园长不要，她就硬塞，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啊？”尹瑜侧目看了看对面的那位大妈，后者正在和张灵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脸有些发腮走样，说话时牵动面部肌肉，表情有些夸张，令人潜意识感到压抑和不适。董妈妈的长相看起来和董钰珍一点都不像，要不是杨锦锦告诉他，他压根想不到两人会有血缘关系。
“董姐知道她妈妈来了吗？”尹瑜问。
“我刚给她发了微信，还没回，估计在忙。”杨锦锦道。
说罢，两人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张灵江那边。
为了保证谈话的私密性，两人站在比较隐蔽的转弯处。
“一点小忙嘛，您通融通融。”董妈妈的表情语气几乎可以算的上哀求了，“我们家珍珍从小就很乖，她可听我的话了，这次不知道是中什么邪了。她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阿姨，”张灵江从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叹息道，“您确定她真的想要您给她安排好的人生吗，您问过她吗？”
“怎么不想？”董妈妈对他的说法表示不解，理所当然道，“我是她的母亲，她就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当然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看了张灵江一眼，笃定对方学历肯定不怎么样，脸上隐隐露出几分炫耀和居高临下的怜悯：“你可能不太理解啦，我们家珍珍从小就特别优秀，学习一直都是全校前几名的……”
张灵江扶额。
他念书时候的成绩即使算不上特别拔尖，也称得上名列前茅，跑到国外念的大学也多少算是个名校，自然不会比董钰珍差。
如果是五年前的张灵江，现在肯定会急得跳脚争辩，从高考排名到大学所获奖项，非要争个高低不可。
但如今，他已经过了拥有强烈自尊心的年纪，提不起攀比的欲望。
“那我觉得，您恐怕不真正了解自己的女儿。”张灵江整理着自己的措辞，缓缓道，“当初是您女儿主动来给我们动物园投简历的，她说自己喜欢动物，喜欢呆在动物园里——这让她感到快乐和自由。”
“我当时也询问过她关于学历的问题，您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
“她说那是任务，是折磨，是她不得不完成的、她母亲用来炫耀自己的包装。”
董妈妈紧紧盯着张灵江，难以置信地从他嘴中听到一个让她感到全然陌生的女儿。
那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是听话孝顺、努力聪慧、沉默内向的。
她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折磨？炫耀的包装？？
怎么能这样想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不可能！”她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用接有浓密睫毛的双眼瞪向张灵江，“你胡说，你骗我！”
“不好意思，可能我有些言辞过激，有的话确实不是您女儿的原话，您可以后续找她谈一谈。”张灵江平静道，“因为我的母亲以前和您很像。她掌控着我生活中的一切，那种窒息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
董妈妈眨眨眼，有些意外。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和解了，我很爱她，她也选择尊重我的选择。”不远处传来董钰珍的声音，张灵江后退两步，微笑道，“希望您和您的女儿也能解开心结。”
“在作为‘您女儿’的身份之前， 她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她理应是自由的。”
“园长。”董钰珍匆匆跑来。她喘着气，极力平复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珍珍！”一看见女儿，董妈妈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
张灵江拍拍董钰珍的肩膀，他更像通过董钰珍，在鼓励过去的自己。“跟你妈妈好好谈谈吧。”
董钰珍看看他，接着用力点头。“嗯。”
不打扰母女二人的谈话，张灵江转身朝尹瑜那边走去。
“你们告诉她的？”他问道。
“嗯，我给她发了微信。”杨锦锦点头道。
张灵江竖起大拇指，闭眼感激道：“杨姐，帮大忙了。”
“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尹瑜问。
“我让她们两个好好谈谈，”他疲惫道，“事情的情况就是，董钰珍背着她老妈来动物园当饲养员，现在被发现了，她妈想把她带回去上班，所以提前找我，想让我把她开掉。”
“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杨锦锦不放心地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应该没事，”张灵江道，“我们在这儿看着点，你医院那边要是有事就先回去。”
“行，”杨锦锦提起医药箱。虽然她本人十分想留在这里蹲后续，但医院那边确实有点事需要她处理，“有事喊我，撤了。”
杨锦锦走后，尹瑜扭头看张灵江的脸。
“你心情不好？”
虽然张灵江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但他可太熟悉这张脸的微表情了。
依张灵江的性格，多半不会因为员工家长找上门要人这件事难过，肯定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张灵江挑眉，对上他的视线：“这都能看出来？”
尹瑜笑笑，毫不谦虚道：“你以为呢。”
“好吧，明察秋毫的小尹侦探，”张灵江也笑了，放松脊背，靠在狮场的围栏上 ，“招，我全招。”
“我只是觉得小董她妈妈跟我妈以前很像。我以前跟你说过吧？我妈小时候管我学习管的特严，任何爱好只要影响到我的成绩，她都要不惜一切毁掉。”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像是陷入了过往的记忆。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害怕，那时候觉得她就像恶魔一样。”张灵江笑道，“不过都过去了。”
尹瑜沉默地看着他。
时间能磨灭很多东西，当时的小张灵江恐怕也不会想到，小时候自己痛苦的回忆，长大后却能笑着说出来。
尹瑜突然想抱抱张灵江，不管是小时候的他，还是现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