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白】要求
贰京从到吴家来的那天起就没跟我提过要求。
第一次见面他就替我挡了一刀，又长又深的口子横在他手臂上，血止都止不住。
我看着替他疼，可他本人却连话都不怎么说，疼了就攥拳忍着，一双眼睛又执拗又澄澈。
好歹是救命恩人，我安排他在我隔壁睡下，半夜不放心去看看，谁知道刀口发炎，他发了高烧。
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烧了多久，那时候他一头的汗，脑门烫得不行，我赶紧开灯找消炎药，可能动静太大了，惊醒了他。
他烧得有点迷糊，懵懵地看看我，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也不回答，就眨眨眼，什么都不说。
可怜巴巴的，怪招人疼。
我给他喂了药，又加了床被子，他才安稳点睡过去。
伤好后他就成了我的贴身大管家。
我教他各种本事，对外的察言观色和机智圆滑，对内的事无巨细和忠诚良善。
他还是什么都不求，我给他他就接着，我骂他他就受着，从来不见他要求什么，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他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深深扎根在吴家这座庭院里，为我们遮风挡雨，却始终沉默。
我守了吴家一辈子，他就守了我一辈子。
他作为我的贴身伙计无疑是最称职的，称职到我一辈子没有成家，他也就陪着我没有成家。
对此，我没什么愧疚，反而有些开心。
吴二白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到利用他的忠义，就为把他困在我身边。
可谁让他没有拒绝呢。
雷城这事一出，我能感觉到他明显与平时不同。
他变得焦躁。
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我就知道他给我憋着大的呢。
这不，他给我下了一针，然后我就不能动了。
这次他说了，他说他会照顾我。
行吧，我信。
我也不怕他不给我拔针，等照顾一个半瘫照顾烦了他自然就会把自由还给我。
可我错估了他，对于照顾一个半身瘫痪还不能说话并且无比挑剔的祖宗，他显然乐在其中。
不仅没有亏待我，还给我喂胖了一圈。
所以你到底图个啥？
在雷城事了，小邪痊愈之后，他给我取了针，跪在我面前认错。
害，我也不是怪他，就是不太明白。
他还是沉默，我也耐着性子等着。
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才第一次，跟我提了要求。
他要我。
他说他要我。
呵，早说啊。
早说早就是你的了。
【贰白】然后呢？一起走吧
吴二白活到了七十岁。
大脑像是报复他早年间的过度使用，他临走的那几年总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从来精明的人到了晚年落得这副光景，旁人看了都不免唏嘘。
他自己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越是上了岁数人对过去的回忆越是清晰，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想起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日子。
还有陪在身边的人。
他一生无子嗣，甚至没有成家。
但有伴侣。
只不过伴侣比他走得早了点。
早了，十年。
人间的最后十年，吴二白受尽煎熬。
先是大脑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崩毁，后来他的身体也跟脑子一样一日不如一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亲侄子吴邪。
吴邪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二叔，就像他二叔照顾小时候的他。
吴二白临走前的那几天已经吃不下东西，也不怎么认人了。
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着，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几句听不清的话。
和一个清晰的名字。
贰京。
是他走了十年的伴侣。
吴二白走的那天意外地清醒了过来，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说想晒晒太阳，让吴邪把他推到院子里的一棵榕树下坐着。
吴邪照做，站在他身边陪着。
午后的阳光确实很好，吴邪眯着眼睛看着太阳。
“吴邪啊，”吴二白苍老的声音传来。
“诶，二叔。”吴邪蹲下，凑近吴二白。
“我走了以后，把我跟他埋在一起吧。”
“二叔，您别胡说，您得长命百岁……”吴邪握住他的手，急忙地打断他的话。
吴二白摇摇头，继续道。
“傻孩子，”吴二白艰难地抬手摸摸吴邪的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而且，你看，”吴二白指着远处大门，“你京叔，来接我了。”
吴邪倒抽一口凉气，“二叔您在说什么？！”
吴二白却只是专注地看着大门，看着那人从门口走到他面前，挨近他微微颔首。
“贰京啊，”吴二白自顾自喃喃，“从以前就是，去陌生的地方，都是你在我前面探路，想必这次也不例外吧。”
“前路是不是挺难走的？你这次探路的时间有点长，回来得这样晚。”
“我等你十年了。”
被他抱怨贰京也不反驳，只是看着他笑，对他伸出手。
吴二白把手搭上去。
“还好，你没让我继续等下去。”
“再晚，我就不要你了……”
“贰京啊，我老了……”
时隔十年，他终于再一次握上了这只手。
吴二白的呼吸随着他的话音一起停止，吴邪隔着满眼的泪，看到了他的二叔脸上绽开的，是十年都未再见的轻松和安心。
就像曾经，他被贰京拥在怀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贰京，我老了……老来，多健忘啊……”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贰白】吻
乍暖还寒的早春。
天刚微亮，贰京被优秀的生物钟支配睁开眼睛。这一夜没有梦，他睡得很踏实。
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顺便醒盹。
听见院子里小满哥已经开始了欢快的晨跑。
看看床头的闹钟，表盘上的指针带着一圈模糊的光晕，差两分六点。
这些年眼睛先随着年龄退化，好在还不近视，就是添了点散光，度数很浅，微眯下眼足以看清。
蹑手蹑脚下床，把半个身子都钻进自己被子里的东家裹严实。
东家蹭蹭自己的枕头，半梦半醒地睁眼看了自己一下，下一秒继续睡得安稳。
穿衣，洗漱，出卧室给东家做早饭。
熬得香糯的白米粥，前一晚刚腌好的茶叶蛋，再配上两碟爽口的小菜。
东家早上惯吃清淡，这些就可以了。
看看时间，差一刻七点，还早。
用牛肉鸡肝拌了饭，贰京蹲在院子里招呼小满哥。
小满哥摇着尾巴凑过去，大口大口吃得开心。
贰京撸着小满哥结实的背脊，看得满足。
小满哥愿意亲近他这件事，是他之前没有料到的。
老爷子养的犬，多少是有灵性在身上的。
曾经在一个午后，他的东家如此说。
小满哥认得清谁是我的人。
他当时怎么回的来着？
好像是一个没控制住，捧着东家的脸亲了上去。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亲吻一个人，手心出了汗，连后背都湿了。
真怂。他在心里骂自己，却不知道是骂自己要不要得寸进尺的犹豫，还是骂自己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怕被拒绝。
最终这个吻浅尝辄止，两双唇仅仅是碰在一起贴了会儿就慌乱分开，他莽撞，他蒙圈。
双手捧着东家的脸，一吻终了还舍不得放开。
拇指碰碰东家的嘴角，摸到了脸颊温度很高。
东家，这是我初吻。
东家当时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的是…我也是。
就这会儿功夫，小满哥的食盆见了底，他又撸了两把，放小满哥在院子里消食。
洗了手走回卧室，他要叫东家起床。
东家整张脸陷进被窝里，只留了头发在被子外面。
轻轻压在东家身上，贰京摸摸东家的头毛。
软软的。
头发软的人通常心也软。
贰京俯身，轻轻拉下一点被子。
“二爷，起床了。”
东家的回答是再往被子里缩了缩。
看这反应便知道东家醒了，只是贪恋床铺的温暖。
隔着被子紧了紧怀抱，贰京把人从堡垒里挖出来。
东家睡眼朦胧，满脸拒绝。
贰京一个没忍住，捧着东家的脸亲了上去。
他再也不莽撞了，他也知道怎么回应。
一双手慢慢搂上贰京的脖子，浅吻变成深吻。
待这一吻结束，贰京用鼻子去碰东家的。
东家鼻尖有些凉，跟脸颊的温度截然相反。
真可爱。
贰京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