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白】烟
贰京起初是不会抽烟的。
早些年跟着听雷人连吃饱饭都是个奢侈，更别提能有烟抽了。
学会抽烟还是他已经成为吴二白器重的贴身大伙计之后。
吴家坐镇九门，见不得光的营生总要比上得台面的多很多。
吴二白不好出面的，就得他最信任的贰京出手。
他为吴二白杀了很多挡路的人。
烟草的味道能很好地盖住身上洗不掉的血腥味。
血腥味越浓，烟草味越醇。
他是亡命徒，没了家以后跟听雷人长大，听雷人养了许多孩子，有年纪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但在漫长的养蛊过程里，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因为只有他最狠。
他不玩计谋，没有策略，那个人吃人的环境造就了他的直接与残忍，以及一种特别的纯粹和执着。
遇见吴二白之前他不懂爱恨，更没体会过感情，暗无天日的时光他为了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他无数次看着鲜血染红一天一地，站在一地尸体里自问。
“我还是活着的吗？”
这些肮脏的，黑暗的，扭曲的过去拼出了曾经的他，旁人甚至都不配去谴责。
他不过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一切的一切，从遇见吴二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吴二白慢慢地，耐心地教导他，带着从没见过的光闯进他的生命里。
他把他带回人间，给他保护和安稳，他教会了他杀人以外活下去的方法，也教会了他爱恨。
在他学会了爱的那一刻，就爱上了吴二白。
他依旧那么直接又纯粹，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
他的爱意沉默但侵略性极强，从四面八方缠住吴二白，小心翼翼地不敢勒疼他，但也断绝了他逃脱的可能。
只是这爱意超脱了他的掌控，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收得更紧，每每这时他总是懊恼，自己占有欲极强却偏偏不会表达，他不舍得以爱之名绑架吴二白，却更不愿放开他。
吴二白他会不会被这爱意勒死呢？又或者想从这名为爱的束缚中逃脱呢？
幸而，吴二白的答案，是回以同样的爱。
他们就在这种束缚里献出自己，也享用着彼此。
吴二白依旧是他的光啊。
他小心翼翼地拢着这光，不许它消散，也不让自己弄脏。
【贰白】续命药
“阿嚏！”一声喷嚏响彻茶楼，听得茶楼主人吴二白叹气又扶额。
要知道这声音他已经听了一上午了。
是，他承认，今年吴州的花粉浓度确实超标了点。
可他真没想到连南海王墓底下的陈年旧灰都没能把他怎么样的人，居然败给了区区花粉。
“你说你，白长那么大个子了。”不同于嘴上的嫌弃，吴二白摸着人头毛的动作温柔得不得了。
“二爷……过敏这事跟长多大个子有什么关系啊……”因为花粉过敏不得不戴着口罩，鼻音浓得像是得了重感冒的贰京趴在桌子上，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上目线看吴二白。
“是是是，”吴二白被这上目线看得心都软成了水，再揉两把小卷毛，试问自家情郎委屈了怎么办？那除了哄着还能咋地？
“从前走南闯北的，也没见你这样啊。”
“这不吴州城之前没遇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花粉么，我们大西北就更没有了，要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还对这东西过敏……”
“也是，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过一阵子好一点去医院验个过敏原，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得注意着。”
“嗯，我知道的是尘螨和某种杉树，但是不太严重。”
“啊？还有这事？”
“是啊，要不为什么我下南海王地宫执意要戴着口罩呢，就怕耍了半天帅发了半天狠，回头真一个喷嚏给全毁了。”
“嗐，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挡脸呢，当时我还想吐槽你多此一举，遮住了脸有什么用，看腿就能知道是你。”
“呵，”隔着口罩都能听见贰京的笑声，他从桌子上起来，侧身抱住了身边吴二白的腰。
“我的腿只给二爷你看。”
“说什么傻话呢……”吴二白抱住人，一只手摸着他的后背，一只手绕着他卷翘的发尾玩。
“二叔！京叔！药买来了！！”人未到声已至，打破了这岁月静好的是冒冒失失的吴小狗。
腻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分开，吴小狗已经一头闯了进来。
“啊！”只瞟了一眼，吴小狗立马把眼睛捂好，都没再往前迈一步，只稍微把手指分开条缝方便他把一个药盒扔到桌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送个药！一天一片，先吃一礼拜，吃完多休息！我走了，京叔你保重，你们继续，继续！”
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吴小狗捂着眼睛跌跌撞撞跑出吴二白的茶楼，连头都不带回的。
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样子，两个叔叔无奈地笑笑，吴二白拿起吴小狗扔进来的开x坦，看完说明抠出一片雪白的椭圆形药片，替贰京摘下口罩，把药喂进嘴里。
“赶紧，把命续上。”
【白京】堕
我喜欢你。
京如此想。
他面前的不远处，是正在张开翅膀逗小天使玩的白。
京总会忍不住感叹，同为天使，白就是那样智慧，那样圣洁。
京的翅膀在身后动了动，掉落了一根羽毛。
白色的，羽毛。
喜欢。
我，喜欢，你。
京默默地念着。
远处的白似乎是察觉到了京的注视，陪小天使玩的间隙抬头，给了京一个完美的笑容。
京红了耳尖，慌忙躲开视线。
白觉得京最近有些奇怪。
他好像一直在躲着自己。
不和他去接新生的小天使，也不跟他一起当值了。
甚至那天在路上，白还捡到了京一直戴着的十字架项链。
他决定去看望他。
作为多年的好友，京的宫殿从不对白设禁，白可以自由进出这里，甚至这里还有为他专门布置的房间供他留宿。
这次也不例外。
白握着京的项链，在他的寝殿找到了他。
十字架从白的手中滑落。
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面前，京蜷缩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自己巨大的翅膀拖到了冰凉的地面。
比白还要高大的京，就这么蜷缩成一团，看上去痛苦非常。
白惊慌失措，忙上前把好友抱进怀里。
京在发抖。
白刚想开口询问缘由，余光看见了京背后的翅膀。
最底端变成漆黑的翅膀。
“你……”
白的声音带上了颤抖，不仅是声音，连带抱着京的指尖都在颤抖。
京推开了他，强迫自己离开他的怀抱。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白厉声质问。
京靠在房间的一角，合拢起翅膀。
“……别问了。”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翅膀全部变黑，这里就再也容不下我了……”
京低着头，不看白。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京把头埋进膝间，“别问了……”
说完，他用翅膀把自己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不再回答白的任何问话。
白无法，最终把十字架放在不远处的桌上，出门离开。
京看着他的背影，虚虚地抓了一把，可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
“白……”他喃喃。
“我…有了私欲。”
“天使有了私欲就是堕落的开始。”
白…我……喜欢……”
白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圣水，祷告，神圣的力量。
可没有一样能阻止京的堕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京原本洁白美丽的羽翼一天天变成漆黑，看着京原本如同宝石一般剔透的蓝眼睛渐渐染上琥珀色。
白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他阻止不了京的堕落，他甚至都不知道京为什么会堕落。
京却非常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结局。
最后，京对他说，他不后悔。
直到最后一根羽毛变成黑色，
天堂里再也没有京的踪迹。
【贰白】桥
吴二白站在桥的这端，看着那端。
桥是白色的，桥下的河水是黑色的。
他走不过去。
烧灼、刺痛，只要他踏上桥面，就会从脚底一路窜上心口。
他疼，疼得弯下腰去，疼得几乎喘不上气。
算了吧，要不就不过去了。
吴二白收回了脚，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后背撞上了一个略显冰凉的胸膛。
接着人被搂进怀里，他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脸。
贰京。
二爷，他说。
您要过去。
不了，他摇头，过不去，就不过了。
不行。
贰京语气坚决，您得过去。
说完在吴二白面前蹲下身，我背您过去。
吴二白看着眼前宽厚的背，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明明，那么眷恋这个人。
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他背他过桥。
二爷。
贰京的声音低了些。
上来，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我背您。
别害怕，嗯？
吴二白像是被蛊惑，趴上了他的背。
贰京双手把吴二白圈紧，向上颠了颠。
二爷，您瘦了。
吴二白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肩窝点点头。
得怪你。
他说。
谁让你不好好照顾我。
他听见背着他的人轻笑了一下。
我的错，给您赔不是。
贰京踏上了桥。
你会疼吗？吴二白问。
贰京摇头，不会的。
吴二白说，那这桥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呢？
贰京没有回答。
他走得很慢，每踏一步都要停一会儿。
吴二白趴在他背上，眼前浮现的是从前他们相伴的每一幕。
他被贰京背过很多次，下墓遇阻的时候，每一次回家闹着累撒娇的时候，他们难得玩闹的时候……
他太熟悉这个肩背了，厚实，安全，给他无限的包容和安慰。
他太喜欢了。
贰京啊……他喊他。
嗯，二爷，我在。
只有你能带我回家啊……
嗯，二爷，我永远会带您回家，您别害怕。
我不怕，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桥不长，贰京走走停停，到底也是来到了终点。
最后一步，他停住了。
把吴二白放下桥，扶着他站好。
二爷。
贰京开口。
回家吧。
吴二白抓住他的手，走，我们一起回家。
贰京摇头，抓着他的手摩挲。
二爷，您回吧。
贰京！
听话，回去吧。
这座桥，您上不来，我，下不去。
不……
但是我跟您发誓，我会在这里等您。
等您能踏上这座桥的时候，我会来接您。
接您去有我的地方。
现在，您回家，好吗？
不，吴二白死死抓着他的手，你跟我走。
倾身亲吻一下吴二白的眉心，贰京狠心先放了手。
二爷，回吧。
我们，还能再见。
吴二白醒了。
回到了那个，没有贰京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