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来了。
常空迷迷糊糊中似是听到院子里放了一挂鞭炮，但早上真正醒来则是被堂屋里的吵闹声吵起来的。
妈妈还在的时候，通常都是她把自己轻轻从被子里拖出来，但从很久之前，妈妈离开之后，常一念便代替了妈妈成为叫他起床的角色。
虽然常一念的手段更为简单粗暴。
嗯……其实就是直接把常空被子给掀了，让他直接冻醒。
但是今年……
常空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看向窗外已是大亮的天，愣愣地发起了呆。
兴许是从前大年初一起床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只有噼里啪啦鞭炮闪烁起的烟火和天上的群星作着伴儿……
哦，还有家家户户点起的灯火，除此之外的便都是漆漆的黑暗。
今天怎么自然醒了！？老爹没叫我？？
常空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于是急忙套上床边椅子上提早放好的新衣服，顶着一头鸟窝冲出了东屋卧房。
于是堂屋的吵闹戛然而止。
“爷爷，我爸……呢……”
常空身体也僵在原地，屋堂中，村里的一众乡亲们，还有小辈的孩子们，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常空身上。
……常空的下半身。
“噗——”
常信是真没绷住，一口热茶全都吐到了地上，他一边轻咳着，一边冲常空拼命挥手，“赶紧回屋去！你哪有一点儿叔叔辈的样子！”
嗖……
一阵寒风拂过，常空虽然不觉得冷，但还是顺着大家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俺滴亲……！”
砰！
常空一声惊呼，最后一个“娘”字被卧房关门的声音掩盖。
堂屋里接着又被热闹充满，仿佛刚刚常空的尴尬从未出现一般。
寒冬腊月天，常空的脑门上竟是浮了一层细密的汗，他一边穿着裤子，一边仔细思考着。
爷爷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常空啊……”余红梅推门而入，又吓了常空一跳，她忍俊不禁，迅速地把门关上，“稳着点儿，过了年你可就是20岁的小伙子了！”
“19岁半！”常空争辩道。
“虚岁20了。”
常空偏过头去没回话。
过了几秒，他突然才想起来正事儿，于是看向余红梅：“奶奶，我爸呢？他去哪了？”
“你爹……”余红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你爹说他单位有点儿事情，先回城里了，说是有个什么大项目。真是的，他们单位越来越过份了，大过年的还让他加班……
要不是说什么有十倍工资我才不让他回去！”
十倍……工资？
常空眨巴眨巴眼睛，他自然是不懂这些工作的东西，但他知道，常一念跟奶奶讲的，一定是谎话，而他离开的具体原因，也许只有爷爷才知道。
“快穿好衣服，我给你热热饭，你在屋里吃过再去堂屋。”余红梅一边嘱咐着，一边出了门，在背向常空的一瞬间，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常空应着，掏出了手机。
他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是和749局、叛神之类有关，那么大雷叔和魏大爷或许也能知道点儿什么消息。
只是还不等常空拨出电话号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常老太爷！”
这是……
常空眼神中爆出一阵惊喜，急忙来到窗台扒着看——果不其然两道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手里还提着不少年货。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虽然是小寸头，但冒出了几许白发，女孩儿则是温文尔雅了许多，一身粉色的羽绒服，安静地跟在男孩儿的身后。
也不管吃没吃饭了，常空化作一道闪电，第二次冲出卧房，冲向堂屋。
但令他惊奇的是，距离刚刚的“尴尬”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堂屋里居然已经空无一人！
常空随即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爷爷，常信十分平静地冲他点了点头，低头自斟自饮喝了口热茶，发出畅快地一声“啊”的享受的呻吟。
“老太爷！”
来人迈入堂屋，将手里的年货放到一边儿，虽然男孩儿吊儿郎当的，但却是十分规矩地跟女孩儿一起给常信行了个大礼，磕了个响头。
男孩儿手腕上的金属手环磕在地上，当啷作响。
“后辈李东泽。”
“后辈温诺。”
两人声音顿了顿，瞥了一旁的常空一眼，朗声开口，“前来拜会北斗摇光前辈！”
常空一愣，扭头看向在太师椅上端坐着的常信，良久蓦地一笑。
果然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你最好表现得再吃惊一点。”常信又啜了口热茶，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反而有些郁闷，冲着常空没好气地说道，“要不然会显得你爷爷‘藏’的本事很烂。”
常空哈哈一笑，配合地来到自己爷爷身边。
“哇～～爷爷！真的假的？！您真是……真是深、深、深藏不露啊～～～”
常空也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爷爷过年好！红包少不了！”
这句话倒是没结巴。
常信哼了一声。
就知道你小崽子狗嘴里……
诶不对，我是他爷。
“就知道你小崽子没安多少好心思！”
虽是这么说着，常信从兜里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扔给常空，随即站起身，来到李东泽和温诺身边，又掏出俩红包，“过年好啊，孩子们。”
据常空目测，似乎是要比自己的厚一点。
……
时光倒转，让我们回到大年初一的清晨，常一念在院子里挂好了一串鞭炮。
“注意安全啊，一念！”余红梅在不远处喊着，“要不娘来点？”
无论多大，娘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啊。
“放心吧，娘。”常一念笑着，冲着余红梅挥了挥手，“您赶紧回屋里呆着！外头凉！”
不久，鞭炮在院子里响起来了。
常一念的身影好像也消失在了院子里。
村口。
常一念回头看着家里的方向看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行囊，冲着村里的烟火、冲着家的方向恭敬叩首。
“爹、娘……过年好！”
他是在告别。
在跟谁告别呢？
跟爹娘孩子，亦或是跟着万家灯火。
不管怎样，随着他再睁开眼睛，眼神中逐渐变得坚毅，背起行囊，头也不回。
一如若干年前他离开家去城市闯荡。
但不同的是，若干年前，爹娘相送，而今年，却是独自一人……
常一念猛地停下了脚步。
村口立着村碑的地方，站着一道单薄的身影。
原来她已经这样的瘦弱了啊。
但明明……不久前她还要帮自己点鞭炮。
余红梅似是也看到了常一念，动作蓦地有些局促起来，像极了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娘……娘就是来送送你。”余红梅迎上来，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
“娘……”常一念唤着自己的母亲，“不用担心啊娘，就是单位有点儿事儿……”
“娘都知道，娘都知道。你爹跟我说了，说你要去做件了不起的大事儿！能给娘挣脸！娘知道这些就够了，别的娘不问、不问！”
余红梅笑着给常一念紧了紧衣服，抹了抹脸，打趣道，“注意安全，一定注意安全，这回……这回娘来不了了，娘没你有本事！”
常一念红了眼。
他不知道，家里的屋顶上，常信也正迎着晨光，远远地望着村口的两个小点，久久不语。
其实和若干年前没什么不同。
依旧是，爹娘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