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琞脸色淡漠，却不复之前冰冷。
但是双眼如冰，盯着陆崖：“你可知道，贾家就是勋贵之家，本公将来子嗣，依旧还是勋贵之家。”
本公就是勋贵，你却希望天下再也没有勋贵？
贾琞知道，陆崖屡屡寻找吃饭的地方，别人一口饭都不给他吃了。
好家伙，这边我收留你，给你饭吃，让你身居高位了，你就后要我失去勋贵身份，我的子孙后代再无享乐？
你这不是我的敌人？
贾琞有些好奇，陆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活到现在的？
但是...
别人将他当成疯子，贾琞却需要这样的人才。
若是将来得天下，若想天下无勋贵，陆崖可堪大用。
一定意义上讲，勋贵当真是无用。
陆崖毫无所惧，反而笑道：“用我者我有用处，不用我者，我一无是处，这是我的梦想，公爷是否收留我？”
“你这一番言论很怪，要是在外说，你将得罪很多人，本公也将受你连累。”
贾琞没有正面回答陆崖：“所以你的用处是什么？让勋贵失去享乐根本，再无封妻荫子？”
“公爷太瞧得起我。”
陆崖依旧脸上浮现笑意：“我就找个吃饭的地方，不是找个地方立个坟。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容我之人听我说，不容我之人我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撵走。”
“我曾游历天下五年。”
陆崖脸上笑容消失：“不说这神京城中遍地勋贵官宦，有些地方，一个地方豪强，就能让人失去土地，原本有地的人失去土地，成为他们佃户。”
“我曾见过豪强，枉顾人命，却不受任何惩罚。”
“就好比这神京城，入夜之时，教坊司中勋贵官宦一掷千金，只为博取姑娘一笑。而在神京城外，有人辛辛苦苦一年，三成时间却在饿肚子。”
陆崖叹道：“我也知道，他们祖上荣光，封妻荫子，才有他们现在，他们祖上有功，本应享受祖上余荫。
结束乱世有人借助豪强之力，最终豪强变成勋贵。然而，豪强却是在侵蚀国本，最终乱国者，亡国者就是勋贵...”
“我曾遇到一伙山匪，他们没有杀我，他们告诉我，但凡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谁愿意做山匪？”
“自古以来，乱世根本，就是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因为，一年辛苦，换不来一家温饱，一生辛劳，未见希望。”
“我曾在江淮一带，见到一群农夫攻破县衙，抢走粮食。虽然最后他们死的死，逃的逃，一地反而被平，另一地已经发生，当天下皆如此之时，就是天下大乱。”
“何为盛世？”
陆崖双眼迷离：“五年间，我才知道了答案，勋贵官宦不知民间疾苦，只知享乐压榨，而百姓水深火热，这就是盛世。”
贾琞静静聆听，并未插言。
陆崖所见所闻，就是现实，他的总结也是梦想。
但...
“你想过没有，当你身居高位之时，你的子孙因你而受到福荫，你不就是创造了一个勋贵官宦之家？”
这，数千年演变，从未消失的现象。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当乱世降临，人人一腔热血为国，而乱世结束，人人自私自利，只为小家。
所以，乱世不断重现，盛世也不断轮回。
“这是人之劣根。”
陆崖微微一叹：“可惜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贾琞指着天上太阳：“你看这是什么？”
“日。”
陆崖好奇，小孩子都知道。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现在是寒冬腊月，最冷的季节。
现在阳光明媚，没有寒风。
太阳底下晒太阳，是一种享受。
陆崖皱眉，想要知道贾琞问题之根本，思来想去，无法猜透贾琞内心，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沐浴阳光，驱寒存暖。”
贾琞微微点头：“若是现在是夏季呢？三伏天呢？你看到太阳会做什么？”
陆崖回答：“夏季阳光毒辣，烈日之下能晒死人，能脱皮...”
“帝国如日，政令如日。”
贾琞低声道：“当祂可以给你温暖，而不伤害你的时候，你会喜欢祂，亲近祂。当祂给予你炎热或者死亡，或者受伤时候，你要躲着祂，甚至希望祂消失...”
“四季轮回，同一个日，不同季节就好比不同时代之人，对日的看法不同，受到温暖还是折磨不同。”
贾琞幽幽说道：“所以，一个帝国，一道政令，就好比这一轮日，适合这个季节，他就是好的。不适合这个季节，就会有人厌恶。然而日横天空，也有阴云蔽日，当阴云遮挡阳光，世间就是黑暗...然而四季轮回，岂能改变？阴云蔽日，岂是人力可以干预？”
“没有解决之法吗？”
陆崖有些失神：“既然存在就可改变，为何不能改变，为何没有解决之道？”
“因为太阳太远，我们无法掌控。”
贾琞翻身上马：“当我们可以靠近的时候，可能已经身化焦土。”
“驾...”
踢了踢马腹，战马缓步而行。
贾琞走出去很远，陆崖却没有跟来：“你不找个地方吃饭吗？”
陆崖摇头。
“你不在乎你的妻子？”
妻子是男人的软肋，陆崖也应该不例外。
陆崖还是摇头，这时候他才开口说话，声音略有嘶哑：“我本以为，我找到了答案，所以我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共鸣之人。”
“现在...”
陆崖拱手弯身：“我发现，我依旧没有找到答案，我还需要去寻找。武威郡公，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追随于您...”
“我曾立志，要天下大同。”
陆崖直起身子，转身离去：“有朝一日，我希望我找到答案，找到逆转四季轮回之法的时候，再来追随您吧。”
看着陆崖走远，贾琞久久没有动弹。
任由战马打响鼻，蹄子刨土。
“这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思想的人，一个有梦想的人。”
这种人，贾琞两世为人第一次见到，他是贾琞听说，或者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不要富贵，而只为天下大同努力的人。
“你找不到答案的。”
贾琞惋惜不已，陆崖是一个人才，贾琞想要留下他。
但是陆崖留不下：“不要说现在，就算是我前世时候，天上本来可以送来温暖的太阳，也变成了炎炎烈日啊。”
“世上只要还有人，四季轮回不会休。”
贾琞忽然神情一震，看向山道，陆崖已经不见踪影：“世上之人都如你，四季轮回自可休。答案，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