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昆仑山战役结束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五个月零六天。
这些日子，每到深夜，李修都会想起在昆仑山之巅的最后一幕。
他憋了很多话想要对林依白说。
可当李修真正面对林依白时，日思夜想的话语全部烟消云散了。他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他只想把真正的林依白带回来，立刻。
李修抬起右手，手中一团无形无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静默的暗物质仿佛被火焰所点燃，开始了不规则的暴动，并在李修的掌控下凝聚，最终成为了无数汹涌的洪流。
嗡——
细微的震颤出现，神明的光辉环绕林依白的身躯，将她与暗能量洪流隔绝。
然而，在外界无往不利的神明力量，第一次遭受挫折。
它们被暗能量撕扯、绞碎、吞噬，顷刻间就消失不见。
林依白失去了所有庇护，暴露在暗能量洪流之下。
李修双手虚握，用力一扯。
下一刻，林依白从肉体到灵魂再到意识，像是被无数微观量子级别的刀刃切割，变成了一条向着两段无限延伸的切片。
如果按照之前李修的遭遇，在被拆分后，洪流中的暗能量会继续拆解，直到将她彻底撕碎成宇宙最基础的元素。
但李修不可能这么做。
杀死林依白，不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停。”
李修再次下达命令。
所有虚空中的暗能量全部定格在空中，仅仅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撕扯力，维持林依白的「切片」姿态。
他在切片中行走，手中是曾经用来寻找「真我」的雕刻刀。
刀刃上缠绕一层极为纤薄、朦胧的微光。
李修第一次为盘古介绍计划时，曾经向他施展过净化神明之力的能力。
当时李修耗尽了全身力量，才勉勉强强将一缕神明之力转化为纯粹的超凡力场。
现在的他虽说得到了世界意志的帮助，但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完全净化林依白体内的神明之力，依旧是太困难了。
就算是再次燃烧本源神明，透支未来，爆发全部的力量，也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所以，他才会在行动开始之前，一直在练习对世界意志火焰的操纵，以及切割技巧。
李修自切片林依白身边走过，他的刀锋会精准的划过林依白的肉体、灵魂、意识与神明之力融合的地方。
刀锋中蕴含的净化力量，就会斩出一丝裂痕，区分哪一部分属于林依白，哪一部分属于神明。
若是在外面，这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事情。
伴随心脏与大脑中的神明力量、知识解封，林依白早已与这份力量高度融合，不分彼此。
也只有在膨胀领域，这个地方，别说是高度融合，就是天生自带的记忆、习惯、情绪，它都能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刀锋的切割完成后，李修就会操纵暗能量，去吞噬神明之力。
这样一来，一个切片的净化工作就完成了。
只要以这个步骤，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能彻底完成对林依白的净化。
当然，速度要快。
就算是有暗能量的吞噬效果，长时间放任不管，神明之力依旧会借助灵魂、意识或其他方式，重新在净化过的切片中滋生。
李修甩了甩手腕，短短两秒间，他的额头出现细密的汗珠，后背更是已经被汗水湿透。
即便对于他，这依旧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不过……来得及！
李修继续前行。
神明力量入侵的不仅是肉体、灵魂，自然还有记忆。
李修没有窥视别人记忆的习惯，可是在切割的过程中，必不可免的会触碰、感知到。
他看到了林依白的一生。
出生时，她就要比别的孩子胖，八斤九两，是一个标准的大胖丫头。
还年幼的林科凑过去看，结果一个没注意，被林依白一拳头打在了眼睛上，直接就给打哭了。
后来林依白茁壮成长，她是家中的小公主。
因为优渥的家境，她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事情，她要比同龄人还要天真、直爽许多，再加上性子正直，一时间同龄的纨绔子弟都被她揍过一轮。
她渐渐长大，上了警校，觉醒力量，加入特事局。
再后来，林依白认识了李修。
……
“书琴姐，咨询你个事。”林依白凑过来。
程书琴正在看书，她没有抬头，随口问：“什么事？”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的情感问题。”
“你等一下。”
程书琴甩出九支银蜂针。
它们在空中飞舞，自家中各个角落翻出红酒、高脚杯、蜡烛，又拉上了窗帘。
程书琴放下手中的书，摘下眼镜，就着烛光为林依白倒上红酒。她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杯，眼中流露出「欢愉」。
“现在可以说了。”
林依白抿了口酒，轻咳一声：“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人了。
而他喜欢的人，我的那个朋友也喜欢，两个人都是很好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能够修成正果，可是……”
林依白低下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当然不知道。”
林依白连忙摆手。
“不，不是我。”
“假如，我说假如。”程书琴说：“要不总是第三人称，说起来太麻烦了，假如是你。”
林依白呆呆歪头，琢磨了半秒：“嗯……好吧。”
“「你」喜欢他，你也喜欢他喜欢的那个她，喜欢看到他们在一起。这样一来，你当然会迷茫，因为——”
程书琴摇晃着红酒杯，叹息一声：“你的「喜欢」无的放矢啊。”
人生在世，有两件事最为折磨人。
一个是心中空空，只剩下躯壳，受人、权、财、欲望的掌控。
一个是心中塞满，却无的放矢，如同拉满弓，却不能射出箭矢的人，长此以往只会被自己累死。
林依白低下头，始终阳光的她，少有的展露出低沉的情绪，但她马上又恢复过来，洋溢着笑容，眼睛弯成月牙。
“只要能让他和他喜欢的人有一个好结局就好，他们……真的很不容易。至于我，哼哼，我可是很擅长自我消化的，过几年，我就好啦！”
程书琴捂住头。
“你这算是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吗？”
……
记忆继续跳转，来到了昆仑山战役的尾声。
与李修并肩作战，击溃了如来后，林依白已经到了临界点，她不希望看到李修、哥哥、朋友们为她担忧。
于是，她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就在双眼合拢的最后一刻，林依白望着李修的背影，微笑说：
“这样也好，就不用花时间自我消化了。”
“再见了，李修。”
话音落下，李修看到记忆中，一道光柱落下，笼罩了她消散的身躯，将她重新凝聚。
他知道，按照当前的时间点，黄金琥珀已经崩塌了，神明启动了苏醒的程序。
阅读记忆的过程，同样是进行切割手术的过程。
看到这个时间点，距离完成林依白的神明拆分手术只剩下最后一两秒钟了。
李修正要继续向前。
忽然，记忆中的林依白缓缓转过头。
伴随转头的动作，记忆中的画面像是遭受了某种应力，出现了不正常的扭曲，一个个雪花噪点和诡异的呢喃闪过。
她看向记忆之外，看向李修。
这不是她！
是神明！
不可能。
行动开始前，李修与盘古、伏羲做过多次实验，确认了膨胀领域对神明侧的所有力量具备极强的隔绝效果。
只要林依白在这，她就是处于「断网」状态。
“李修，放弃吧。”
记忆中的林依白开口说。
她的声音十分古怪，像是千万人的和声，仅仅一句话，就引得耳膜震颤，连不断撕扯她身躯的暗能量都为之颤抖。
林依白体内的神明力量开始重新滋生，反向污染已经被净化的区域。
“该放弃的人是你，神明！”
雕刻刀在李修手中旋转，他要尽快结束这份工作，把真正的林依白带回来。
就在雕刻刀落下的刹那，漆黑的暗能量中出现了一道纯白光芒。
它像是冬天东北地区窗户上的霜花，凭空出现，向着四面八方以六边形生长，在生长的过程中，又继续分叉、生长，不断侵蚀暗能量。
真的是神明之力！
可是……怎么可能？
林依白应该是断网的才对，就算神明知晓她失踪，也不可能掌握她的精准坐标，将力量投放过来——
“李修！”
伏羲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伴随神明力量入侵，膨胀领域的超凡封锁能力已经失效，最多还是有点干扰效果，内部与外部重新取得联系。
“到底怎么回事？”李修问。
“神明。”
伏羲停顿了半秒，似乎是在深呼吸，又似乎是在调整混乱的思绪，他说：“祂同时袭击了所有的膨胀领域！”
已知在神明苏醒的情况下，只有两种途径能够躲避神明的注视。
一个就是彻底离开这片宇宙，前往无尽之海，只要离开了宇宙的范畴，神明就不会投下多余的目光。
但因为x计划，世界与无尽之海还存在隔阂。
这份隔阂没有消失，就没有人前往无尽之海。
第二个方法就是膨胀领域。
由于第一条路无法使用，别说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就是一个普通人，在知晓这两个前提的情况下都能够推断出——
林依白就在某个膨胀领域中。
但光得出结论是无用的。
全宇宙的大大小小膨胀领域何其众多，再加上它天生就具有的超凡排斥效果。
在伏羲计算中，就算是神明，想要逐一全部排查一遍，也至少需要四十秒到两分钟的时间。
而李修完成净化手术只需要十一秒。
时间太足够了。
伏羲的计算预留了足够的失误空间，他算到了林依白体内的神明力量，算到了三座神国，甚至算到了消失的江娅和太上老君。
唯独有一样东西，他算不到，也无法计算。
那就是位于高纬度的神明，祂到底苏醒到了什么程度，到底能够降下多少力量。
伏羲已经尽可能的去高估，但他没有想到……
竟然是如此离谱的地步。
「这个时代未免也太糟糕了。」
伏羲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心中纷扰的思绪，快速为李修讲解现在的情况：
“神明能够降临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不，是多的多！”
伏羲的话语是以意识的形式直接出现在李修脑中，跳过了语言、理解的过程，尽可能的节省时间。
李修亦是如此，瞬间一道意识传递过去：“可是神国明明只有三座，它怎么敢降下如此庞大的力量，就不怕——”
他反应过来。
别的地方，神明自然要担心，一口气降下太多的力量会引起宇宙震荡，引发世界不正常的崩坏。
但膨胀领域内不用。
它天生对超凡力量具备隔绝效果。
随着一朵朵纯白「窗花」的绽放，李修能够清楚感受到，它们不是从外界进来的，是直接从内部绽放。
膨胀领域隔绝超凡侧的特点对李修来说是优势，对神明来说亦是如此。
位于高纬度的神明，精准捕捉到全宇宙所有膨胀领域的位置后，直接在膨胀领域内部降下力量。
这样一来，只要膨胀领域不被摧毁，祂的力量就不会蔓延到外界，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要是膨胀领域无法承受祂的力量而烟消云散了，神明只要在它消散的前夕，停止力量的降临，完成「力量降临」与「暗能量撕裂」两者的平衡就足够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神明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
强大到以饱和式覆盖打击的方式，推翻他们所有的布置、后手、诱饵！
“撤吧！李修，这次……是我们输了。”伏羲说。
“不！还没有输！”
昆仑山，他已经退过一次了。
如果这一次再退缩……他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只有今天，也必须今天。
李修紧握手中世界意志火焰，他把火焰拍在自己身上，以世界为烛台，以自身的一切为柴薪。
点火！
轰——
李修迸发出比神明还要耀眼的光辉。
李修手握雕刻刀，凝视在降临的神明力量下，自「切片」状态摆脱，恢复身躯的林依白。
第二版计划无效，李修还有第一版计划：
不借助膨胀领域，不利用暗能量的撕扯，纯粹是以自己的力量，去净化林依白体内的神明之力。
膨胀领域内的神明之力还在和暗能量纠缠，只有一部分能够落在林依白身上。
现在……就是最后机会。
李修死死抓住刻刀，再一次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