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把账本收好，步云霓就领着她往外走去。
这会儿百味斋的席面散去大半，大多数人都回了舱房，外面天色将暗，银月皎洁升空，在天水之间落下一道银辉。
如意号随波摇曳，星落水面，好似伴着船儿前行。
有道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时此刻，步云霓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确确实实回到了十六岁，重新成为了她自己。
她跟清禾一起穿过走廊，一路来到了前甲板。
此刻甲板上的人不多，只有零零散散三两个年轻父母，正带着孩子在玩耍。
甲板上点了灯，在黑暗的夜里洒下一片温柔的光。
步云霓一步步来到船边，她扶着栅栏，低头看着下面滔滔河水。
天运河是大祁的内河，自古便有，一直在整个九州大地上流淌，凭借这一条河，临近的州府一直富裕繁华，热闹非凡。
自从早年船舶司造出了又大又宽的双层客船，南北往来越发通畅，百姓出行越发便利，货物的往来也便捷许多。
十几日的马车路程，换成快船或许只要三日，这大大缩短了运输的时间和成本。
时至今日，在天运河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繁忙不休。
河水滔滔，星光璀璨。
步云霓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晚风渐起，裹挟着水汽的风从前方吹拂而来，吹动了她耳朵上的耳铛。
步云霓闭了闭眼，正要回客舱，转身却看到了裴寂。
裴寂还是带着他那个聒噪的小厮，正往甲板上漫步而来。
晚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袖，却吹不停他的身姿，确实有翩若惊鸿之感。
似乎感受到了步云霓的目光，裴寂淡淡瞥了过来，但见是她，便冲她颔首致意。
步云霓犹豫片刻，还是指了指无人的角落，裴寂倒是没有犹豫，对小厮叮嘱几句，就往这边行来。
“清禾，你也略等我一会儿。”
步云霓如此说着，便往角落里行去。
甲板上虽有灯，却并非任何地方都被照亮，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光明未至，很是晦涩不明。
步云霓走了几步，裴寂也方赶到。
但步云霓很谨慎，她离裴寂隔开两步之远，只让彼此能堪堪听到低语。
“公子，今日多谢你解围。”
既然今日裴寂帮了她的忙，步云霓投桃报李，也要感谢裴寂一番。
“小姐客气了。”
步云霓想了想，没有直截了当说出胡辣汤摊位的偶遇，她斟酌用词，只含蓄开口。
“公子，大恩不言谢，因你相帮，我反而赚了百两银子，”步云霓声音清润，“投桃报李，我也想同公子说上几句心里话。”
这心里话说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小姐请讲。”裴寂道。
步云霓低垂着眼眸，在幽暗的甲板角落里，她看不清裴寂的手，可今日那惊鸿一瞥，让他修长白皙的手印刻进了步云霓心里。
这人真是天赐的宠儿，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任何缺点。
“公子，您相貌出众，声音清朗，是世间少有的佳公子，只是有时事情紧急，总是忘了手也要好好保养。”
步云霓说得隐晦，但裴寂却听懂了。
他玩味勾起唇角，也意味不明道：“小姐所言甚是，在下受教了。”
“既然小姐心善，那在下也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步云霓有些惊讶，她道：“请讲。”
裴寂眼神没有任何闪动，他只微微往边上偏了三分，落在了不远处的长凳上。
“小姐聪慧过人，却少了些防人之心，有些人看似心善，其实都是圈套。”
他说到这里，步云霓豁然开朗。
她一直不解那玉佩是何时落到自己身上，若说中午那妇人就盯上她，那时若提前放好玉佩，她们如何能保证步云霓中午回舱房不会更衣？只要更衣，那便漏了陷。
所以玉佩肯定是她进入百味斋后被人放的。
但她进入百味斋后除了小二，就几乎没有接触外人，唯一一个外人就是中午帮过她的阿婆。
当时现场情形紧急，她来不及思考，现在被裴寂一提点，立即就想明白了。
“是我灯下黑了。”步云霓苦笑道。
果然那阿婆跟妇人就是一伙人，中午的摩擦不过是试探，那时候这群人选中了她，先是让妇人激怒她，再让阿婆出来打圆场，在她心里留了个好人的印象。
等到晚上百味斋里再遇，阿婆上来客套，玉佩就是那时候被放到身上的。
后来应该是裴寂从她身上顺走，神不知鬼不觉放回了那妇人身上。
裴寂见她很快便想通前因后果，不由赞许点头：“小姐聪慧，不用在下多言。”
“还是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裴寂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笑了：“小姐已经给了谢礼，道谢的话就不必再提。”
说罢，他仿佛不经意地松了松折扇，不小心把那折扇掉到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再起身时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步云霓的手。
裴寂面露惊讶：“抱歉。”
步云霓道：“无妨。”
裴寂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去。
等他走了，步云霓才松了口气。
清禾快步上前，念叨几句夜晚风凉，步云霓也就乖顺跟着她回了舱房。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步云霓给清禾讲了细节，才道，“他们一看就是惯犯。”
清禾问：“可她们如何确定今日咱们一定会去百味斋？”
“他们不确定，但我只要在船上，今日不去，大概明日也会去。船上没有其他娱乐，不过听戏吃茶读书，舱房里的餐饭都是配好的，没什么花样，百味斋也算是娱乐了。”
清禾点点头：“我明白了，小姐。”
她道：“以后我就不离开小姐身边，这样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两个人说着话，洒扫婆子就送来了今晚要用的热水，她另外取了个荷包给步云霓：“客人，这是百味斋的掌柜叮嘱送来的，客人请收好。”
说完，她干脆利落退出了舱房。
关好房门，又落了锁，主仆两个便回到了里间，在茶桌上倒出荷包里的东西。
只听哗啦啦一声，大大小小的银锭如星河坠落，漂亮极了。
“这掌柜还挺实在的。”
步云霓笑开了花：“你看，我们这是因祸得福，倒是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