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枫走进房间，只有他一人。
顺手布置下隔音结界，确保门外站岗的人不会听到里面的声音。
那中年男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洛明枫慢慢走到他面前，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露出了一个很惨白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包括仇恨，“果然，我斗不过你。”
语气跟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空白。
“毕竟，你现在有权有势，实力强大，在炼气界中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而我……哈哈，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宗门庇护的卑贱之人而已。”
刻意忽略掉那些如冰一样寒冷的语言，洛明枫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坐回座位上，“可以……跟我讲讲当年发生过的事吗？”
迎着中年男人疑惑的目光，洛明枫顿了顿，摊开双手，努力做出正常的模样，“其实，我失忆了，失去了一段长达十几年的记忆……而我很肯定，在剩余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你的身影，或者与你有关的影子。”
房间里的寂静持续了一阵，随后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哈哈哈，你失忆了？！哈哈，报应啊！全tm的是报应！”中年男人笑出了眼泪，“十几年的记忆，哈哈哈，你究竟忘记了些什么呀？！”
“哦，对了，你记不得我……太正常不过了，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会记得当年的一个无名小卒呢？”
中年男人的笑容几近疯狂，“所以，你应该也不记得，当年为了救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而屠我青元剑宗整整三百一十四口人性命的事了！”
最后的怒吼如音浪般袭向洛明枫，震得他大脑发懵，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些听到的字眼重新排列组合在一起。
这意思是——自己当年居然灭过别人宗门！
“什……什么！这不可能！”洛明枫猛然站起，双手死死撑着不断发颤的桌面，身后的座椅早已裂成碎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会，我不会做那种事！”
洛明枫双眼通红，目光死死地盯着中年男人。大声的话语为自己正名……但更像是掩盖内心惊慌失措的无力辩解。
不过吼了几声，洛明枫竟然感觉此刻脑海一片空白。不，应该说，似乎有人用定海神针搅动着自己的脑海，一片混沌——自己，自己居然灭了人家满门？！而且还是300多人的性命！
为了救一个重要的人？那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会为了救这个人而去屠灭这个青元剑宗？青元剑宗？存在过这个宗门吗？为什么自己没有印象？为什么……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心头，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将洛明枫缓缓包裹，只感觉喘不过气来。
被遗忘的记忆中，居然有过这样的事吗？师父他们都清楚吗？那这事会不会并不是个例？还有其他的……洛明枫闭上眼睛，抵住眩晕的身体，不敢再往下想。
看到他这副模样，中年男人笑得更大声了，“哈哈，想不到，想不到当年那个人屠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在惭愧吗？是在愧疚吗？还是要在这里给我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看！”
洛明枫只觉得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你，你说清楚，到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拳落下，整张实木桌子化为粉末，被吹散在满屋的地毯与地板上。强烈的动静，勉强让自己的脑海恢复一丝清明。
“什么事？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中年男人还在笑着，只是泪水却止不住同时流淌。
“我才想问你，我们青云剑宗当年到底犯了什么错？！会被你给灭了满门！我的师尊师兄师弟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会被你挫骨扬灰，连灵魂都被磨灭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扭曲成了哭脸，涕泗横流，仿佛重新成为了当年那个只能无力颤抖的自己。
“我师弟师妹他们，当年还那么小……那么小啊！他们又能犯什么错？！”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你背着一具生机全无的尸体来到我们宗门，然后……杀了所有人！”
“你倒好，失忆了，一切就一了百了了！你继续当你的大官，做你的大善人！把你那虚假的伪善展示给所有人看！”
“你不会真以为忘记了一切，就可以抹掉所有跟他们有关的痕迹了吧？！”
“我忘不了，我忘不了啊！”
“我忘不了当年一个六岁的男孩被师尊藏在师兄弟的尸体下才勉强逃过一劫！我忘不了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屠了那些被抛弃的孩童赖以为生的宗门满门！”
“今天，当我把你孩子抓走时，你心痛吗？你会心痛吗？你的怒气和痛苦有我当年的万分之一吗？！”
……
随着中年男子的那一声声嘶吼，洛明枫只感觉一根又一根针刺入自己大脑。
疼，疼得厉害，混乱的脑海仿佛被撕裂开来，释放出那些曾经被封锁住的东西，闪过一幅幅陌生的画面。
画面中的人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那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表情冰冷得可怕，肆无忌惮屠杀他人的自己！
“他”于空中漫步，怀中抱着一个人，被白布包裹，看不清是谁。
漫天的灰色气息散发着无比古老腐朽的寒意，只是看上一眼，便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喘不过气，只能静静感受着体内的生命之气不断流逝，随后被同化，飘向空中。
萦绕在“他”的身边。
下方的护宗大阵开启，青莹色的光芒笼罩住连绵不绝的山脉，强大蛮横的木相之气不断爆发，数不清的青色长剑被凭空炼化，聚拢，遮云蔽日，铺天盖地，以仿佛摧枯拉朽般的姿态合力绞杀“他”。
此方威力，恐怕相当于数名宗师巅峰联手。
然而，这不过是徒劳而已。
灰色的腐朽气息微微扩散，那如海啸般的剑雨，顿时泥牛入海，掀不起一丁点浪花，反而被溶解，消弥。
“他”伸出左手，轻轻向下一压。
腐朽之气便代替原先那浓烈的木相之气，瞬间笼罩住整片山脉。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有勇气敢于反抗之人，最先死亡。他们的身躯仿佛化作泥土，从空中簌簌落下，生机全无。
其余人，或苟命求饶，或远遁逃生。
但都无济于事，无论对面是普通人还是炼气师，无论对面是一流高手还是宗师，都死了。
甚至，还依稀瞥见大宗师的身影……都被“他”杀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是的，没错，是我杀了他们！
不，不是我！是“他”！
洛明枫想不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向无辜者举起屠刀？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这么疯狂？
头疼到难以呼吸，疯狂用脑袋砸墙抢地，却也再恢复不了哪怕一丝清明，意识……摇摇欲坠。
恍惚间，周围的世界变得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只余下空冷的黑暗，没有任何温度，但却处处充斥着恶意……或者说怨恨。
浓厚的白雾笼罩住洛明枫，他知道，是那些无辜者的声音环绕在身边嘶吼，控诉着自己的痛苦和不甘。
浓厚的白雾逐渐化作模糊人形，它们纷纷伸出手，抓住洛明枫，似乎准备将他拽入无尽的深渊，去体验那些本该偿还的痛苦。
中年男人的目光直愣，他再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看不见也听不到洛明枫此刻的狼狈模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放肆大笑着。
“哈哈哈，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从几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做善事，怎么，是在赎罪，给自己积阴德吗？”
“没用，根本没用！你欠的债太多了，太多！哈哈哈！”
中年男人那紧绷着的神经似乎也断了，状若癫狂。
一个被绑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疯狂大笑，另一个虚弱得倒在地上，连扶着墙都无法稳住浑身无力的躯壳。
就这动静，如果不是提前布置过隔音结界，只怕门口站岗的龙爪队员无论如何都要闯进来了。
然而，门还是被打开了，但走进来的并不是站岗的队员或是方言，而是黄英和武月。
他们面色复杂地站在门口，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师弟已经知晓当年的部分真相……他们还是来晚了。
看见来人，洛明枫的眼神终于出现片刻的清醒，却蕴含着无尽的懊悔与悲伤，“黄英姐，武月哥，我当年……究竟做过些什么？”
最终，他还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