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第二日叶宁予没再看见陆昭，她还发现前一日还熙熙攘攘的街道，今日就没了人烟，各家各户静悄悄的。
“今日一早就有人挨家挨户地去提点了，”清允扒拉着门，“主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感觉不太平。”
叶宁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隐隐能听到空气里振动的马蹄声和风声鹤唳。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陆昭和萧长安能为了百姓忍着不开战，对面那陆鸿文可没这等顾虑，人马集齐了说打就打。
“确实，你也不要到处跑。”叶宁予素手点了点清允的额头，转身往回走。
两日就这么过去了。
可他们没想到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
陆昭此时站在城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模糊身影——在其身后，有不少人马。
男人眯了眯眼，还没开口，一旁的萧长安先骂上了：“直接出去弄死他！”
“梦都郡王倒是和传闻中不大相符，”陆昭略略偏过视线，“不应当是急躁之人才是。”
萧长安一噎，“那怕是传言有误……陛下也许您有所不知。”
“主要是那玄雾宗，宗主的无耻之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他拿百姓要挟，也是一兵一卒不费……”
陆昭垂眸，想了想道：“何鸿，朕让你送的信，送了么？”
“禀报君上，前日就已经送了，是军中密信加急，会比往常快得多，应当这明日能有动静。”何鸿拱手，“不过……京中不留守么？”
陆昭摇了摇头，“京中我另有安排，不必担心，况且目前来看，不会节外生枝。”
朝中也有不少老人出来指责陈婉独揽大权，说就算是陆昭暂离授予，也不应当不听元老的话，总之多加刁难，也算是对陆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把权力给一个女人暂代的不满。
可陈婉自身如何不说，她背后的太傅就是一座大山，外加有目前朝中最高武将程北潇的支持，陈婉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两人说话的间隙，陆鸿文一片人马中缓缓开了一条道，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推搡着走出来，不多，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这些都是不肯服从陆鸿文的人，不肯认他的自立为王，自然就被推出来做人质了。
陆昭几乎在看见这些人的一瞬间，脸色就冷了下来。
陆鸿文比他想象的还要无耻，就算他成功坐上皇位了，这一举也迟早会把自己坑死。
“六弟，要不开城门吧，”陆鸿文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不然……你的这些追随者可怎么见你啊……”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听见，于是陆鸿文朝他射了一箭，陆昭偏过身体躲开了，何鸿立刻上前拿下了箭上绑着的布条。
布条上浸润着鲜血所写的字，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里飘荡。
“开城门，或杀，或降。”
杀的是下方百姓。
降的是上方将领。
陆昭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开城门，神色阴郁地盯着下面的人。
但他也不打算在这两个选择中选任何一个。
“朕若不在此，全权交予你，”陆昭看着何鸿，“你能撑多久？”
“等朝廷援军来，如何？”
何鸿神色大惊：“陛下，您此话何意？！”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陆昭定定说着，指了指下方，“他最大的目标，除了皇位，便是我。”
何鸿立刻跪下，“陛下，万万不可。”
开玩笑，把皇帝推出去像什么样子！
下方不断传来马蹄踏沙和嘶鸣声，以及蠢蠢欲动的兵械相交，烽烟滚滚而起，沙尘迷雾散慢。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孩子的嚎哭。
“什么都能牺牲，”陆昭皱着眉头，喉间哽了一下，“百姓不能。”
还有她，亦不能。
这次到底是他晚算了一步，但也不能说太晚———只要他能拖延时间。
是他高估了陆鸿文的脑子，低估了陆鸿文的无耻。
“朝中后继无人，陛下怎可如此草率！”何鸿不肯答应，公然反对。
陆昭：“朕早已做了安排，朕有一道密旨，何鸿，你是朝中手握重兵的将军，朝中多有人顾忌，无论朕做什么决定，你……”
“臣定当追随！但陛下的安危……”何鸿心惊胆颤，隐隐觉得怪异，但眼下只想先安抚皇帝别冲动做傻事。
陆昭没再说什么，从四年前何鸿就追随他，此番也并非是试探，而是他那道密旨往后恐怕会在朝中牵起波澜，因此现在就是为了何鸿往后想起时，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只是此去凶险，他的宁宁若是就不见他归来，不知道是否会着急。
陆昭指尖微微颤抖，忽然便想起那日陈婉嘲讽他的话。
那夜已是深更，他时隔四年，第一次踏足那贵妃的寝宫。
结果一进去，贵妃确是没有睡的———都是失意人，一个满心痛苦，一个满心怨恨，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好不容易回到陛下身边，陛下怎的有空到我这来了？”陈婉坐在院子里，头顶是幽幽的圆月，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他一眼。
陆昭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她来见过你了。”
语气倒是挺笃定，就是说完又不吭声，也不知道大半夜来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是啊，”陈婉勾起嘴角，撑着脑袋趴在桌上，歪头看他，“陛下莫不是失心疯了，连我的醋都要吃。”
“她与你说什么。”陆昭语气平平板板。
“哪有说什么，不过就是我与她赔罪而已……当年她的孩子……哦，对，也是陛下的孩子，是我做下的孽，正主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赔罪啊。”陈婉笑了两声，满眼嘲讽，“陛下是不是忘记了那个孩子，说起来，陛下也算是半个凶手吧？”
陆昭脸色白了一瞬，指尖陷进肉里，“我们还会有的。”
“……”陈婉嗤笑，并不对此作出评价，“若是她是讨债人，陛下心甘情愿么？”
陆昭胸口传来一阵疼，转身离开。
……
从回忆里抽身的陆昭看着下面蹒跚跟着母亲步伐的一些孩子，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团小身影，心里却像是漏了口风，透着凉气。
他是情愿的。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