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一改往日的怯懦和惊慌，杏眼莹润，带着冷漠的眼神，颇有些嘲讽。
脸还是那张脸，除却眉心的奴印变成了精美的花钿，几乎没什么变化。
但段誉清此时却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浑身发抖怕得细声哭泣的女奴。
“认不得了？”女子歪了歪头，俯下身凑近了段誉清的脸，心里开始一笔一划怎么给他一个完美的下场才好。
段誉清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叶宁予，你是叶宁予！”
“别这样，好歹以前一起玩过。”叶宁予笑了一下，“我看你今日，不是挺骄傲？”
段誉清还有些搞不清状况，“陆昭让你来的？他让你杀我？不对……”
他已经必死无疑了，陆昭就算要给他补刀，以他现在宝贝叶宁予的程度，怎么可能让叶宁予来？
“提他干什么？”叶宁予不悦地收起了笑，“多扫兴啊。”
“那你要……干什么？”段誉清心里有一个不是很明显，但同样不可置信的猜测，“陆昭现在这么爱你，你何必多此一举？他不知道你来的对吧？”
“爱我？”叶宁予被逗笑了，“你们男人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爱我，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陆昭要是杀了你，反倒没什么意思了……”叶宁予露出几分诡异的笑来，“你猜为什么你躲了陆昭这么久，今日还能碰上？”
段誉清缓缓又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来。
“我又想杀你，又不是很想脏了手，但更不想让陆昭得了这份功劳，太让我恶心了。”叶宁予歪头想了想，问他：“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下，分明不打算听段誉清的意见，继续道：“我想到办法了。”
段誉清本就被打得动弹不得，身上看似没有伤，实际上五脏六腑都被打透了。
“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女奴么？”
正在此时，出去打水的女奴推门进来，看见里面的情形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呆呆地望着他们。
叶宁予侧过头，冲她笑得温软又无害，眸子清澈，“姐姐，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要么？”
*
陆昭在御书房批奏折，也总是心不在焉，看不见叶宁予让他倍感焦灼。
御书房除了掌事公公时刻候着，便没了旁人，但掌事公公一般都尽量降低存在感，不扰皇帝清净，整个御书房除了陆昭略显心不在焉的翻书声，显得空寂无比。
好不容易熬到午膳，陆昭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来到了偏殿。
身后一水的宫女托着食盒，陆昭敲了敲门。
原以为不会有人应，正准备直接推门进去，就听见门吱呀一声，仿佛人就等在门后似的，叶宁予仰起脸，眸子红红的，“陛下。”
陆昭摸了摸她的眼尾，随后自然地垂下握住她一只手，温声道：“饿了吗？”
“还好。”叶宁予被牵着落后一步，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有些失落，“陛下，方才是我不对，太失礼了，您不要怪我。”
陆昭手指紧了一瞬，露出不高兴的眼神，“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对你生气？”
“叶宁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这熟悉的语调，叶宁予浑身一震，抬眸看他，“我……”
“宁宁，我不爱听这些。”陆昭摸了摸她的头，轻飘飘把这个不愉悦的话题揭过。
再说下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能结束了，他不能把叶宁予逼得太急，总要慢慢来的。
用过膳后，因为叶落雨来，两人便没有午睡，直接到明德殿等人。
陆昭刚刚才告诉叶宁予，叶落雨如今的身份是燕赤的皇后，因为皇帝体弱，难以掌控政事，所以叶落雨还是掌有实权、垂帘听政的皇后。
叶落雨即便是加入了燕赤，身份地位也不输以往，甚至尊贵更甚。
至于皇帝与叶落雨之间的事，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陆昭便没有提。
叶宁予双眼亮亮的，倍感期盼看着门口，对陆昭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陆昭有些无奈，将她一下搂进怀里，“还要一些时候，别把脖子抻着了……”
话音刚落下，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便是矮了一截的人出现在这道身影旁边，再一看去，才知是坐了轮椅。
叶宁予才不管陆昭说什么，看见叶落雨的那一瞬间，啪一下拍开陆昭环着她的手，像只乳燕飞入了叶落雨的怀抱。
“阿姐！”声音又惊又喜。
女子已经不穿水绿色青衣了，而是一袭尊贵的象征着权力的深紫色锦袍，瞬间拔高了气势，温婉中平添了浓郁的贵气。
本是清冷的神色因为飞扑进怀里的人，霎那间舒展开了眉眼，露出难得一见的柔色。
起码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燕赤皇帝确实是满心嫉妒的。
“小予真的等阿姐回来了，好多年没见了，越来越可爱了。”叶落雨捏了捏她的脸，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花钿，嘴角笑意更深，“这样好看。”
叶宁予得意万分，把脑袋又凑到叶落雨怀里蹭啊蹭，娇羞地红了脸，“不要取笑我。”
“没有的，阿姐怎么会取笑小予。”叶落雨看到叶宁予安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放下心来。
一开始传说东陵的变故乃至叶宁予的死，她本都要信了，打算好好计划怎么在十年内踏平东陵弄死陆昭，谁知半路试探写信回来，陆昭却说叶宁予回来了，好好在皇宫里。
如今见了人，她才信了。
“阿姐，你，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把桂花糕给你拿来！”叶宁予突然想起被她落在御膳房的桂花糕。
做得太晚，又实在等不及，如今应该好了。
叶落雨纵容地笑笑，看着人啪嗒啪嗒跑走的背影。
“欢迎回家。”陆昭带着人入座，也给燕赤皇帝打了招呼：“久仰。”
燕赤皇帝大概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全凭叶落雨交流，只拱了拱手。
叶落雨看着陆昭，眸色变深，“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
陆昭平静地看着她，不回应。
叶落雨便直截了当：“我要带她走。”
“不可能。”陆昭也毫不犹豫。
两人之间气氛对峙着变了味，从前的友人默契变成了针锋相对。
叶落雨嗤笑，“你有什么资格留她在身边。”
陆昭不说话了，再用沉默表现拒绝。
叶落雨也没再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看了看外头渐渐落下去的夕阳，轻声道：“本来想赶花灯节的，没赶上。”
“对了，上次我们三个一起过花灯节，还放花灯了，四五年前了吧。”
陆昭喝了口酒，应：“是很久。”
“你当年写了什么？我记得当时你都不爱玩那些东西。”
“不记得了。”陆昭动作一顿，硬邦邦回了一句。
叶落雨看透他一般，嘴角的笑有些诡异，“你知道小予当年写了什么吗？我记得，当时还是我写的。”
陆昭：“……”
他虽然不说话，但叶落雨就是知道他心里恐怕想听的紧。
“你不会以为她写的是你会喜欢上她吧？”叶落雨声音多了嘲讽。
陆昭脸色一瞬间紧绷起来。
曾经他确实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这么好，你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她以前把你捧得跟眼珠子似的，再喜欢你，也不会这样。”叶落雨步步紧逼，眼睛里透着审视，但仔细看却又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简单地和陆昭回忆过往。
下一秒陆昭脸色瞬间惨白。
“小予只是希望你得偿所愿。”
“我早就说过的，你失去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