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月 丁酉日（2月6日）
虽说初春有寒，却是挡不住金陵人的热情奔放，商铺茶馆俱是人来人往，有头戴瓜皮帽的，有戴四方巾的，更是有着襕衫者，不时摆弄着头巾，脸上多是带了欣喜。
大夏朝立朝百年，礼纪崩坏不是一朝一夕，这几人多半是刚过了童子试，便着了类似秀才服饰，打着擦边的主意，带了过桥巾，按理说，有些违制，不过是人人习惯，都不告官罢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坐在台上，身前摆了案几，案上摆了寸许长的紫檀戒尺，也就是后世所说惊堂木，轻摇折扇，“说那三山好汉俱来相投，怎奈......”，说书人说的正是“隋唐英雄传”。
“几位爷，这边坐”，跑堂笑着相迎，几位童生也是跟着进了大厅。
“还是这英雄传，怎不说说少年第一流？”一位童生语带轻蔑低声道。
跑堂的敢说什么？接话得罪侯府，不接话得罪客人，忙是岔开话题，“几位爷，定是今科得中，小的先给几位贺喜了”。
小小生员试，哪里称得上是科，不过多是奉承之意。
几人听了都是面带笑意，那说风凉话的童生也带了几分得意，众人都是嬉笑随着跑堂的去了座位。
“几位喝点什么？上几份点心？”跑堂的取下肩膀的白布，使劲的擦着桌子。
“上几分香茶，再来些糕点便是，当真聒噪”，这位童生应是请客之人，衣着亮丽新鲜，多半是新做的。
跑堂的也不生气，笑着高喊道，“香茶四位，糕点若干”。
“李兄大气”，一位童生笑着捧道，其余几位也都纷纷赞叹。
李童生面带得意，不时挥动袍袖，有人眼尖，忙是说道，“李兄换了新衣？莫不是有富贵人家看中，求你娶亲？”
李童生家是寒门（寒门是指，家有薄财的小地主或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家，农家称为白门），算不得富贵，同几位童生出身多是一样，不过是食能果腹，吃些肉食打打牙祭，若说日日换新衣，穿的起绫罗绸缎、倭锦、唐锦那肯定不能。
“不过是有贵人寻我帮些小忙，哪里如说的这般”，李童生笑道。
世人多有恨人有，恨己无，心生嫉恨之人，便听得另位童生笑道，“李兄最是爱胡言，怎不见得贵人寻我等？”
李童生听了心中暗恨，恨不得做个小人扎上几针，不过总是沉得住气，想起贵人吩咐，强带了笑意，道：“贵人寻常能见？因缘际会，我怕失了机会，几番哀求，也帮诸位寻了好处”。
几位童生一听，都是面带喜色，即便是刚才进门出言讽刺秦风之人也是多了几分热切。
出言嗤笑权势人，多是好权擅专者。
李童生见众人急切之色，心中得意，慢慢说道，“那日试毕，有权贵子弟言语相迫，威逼大老爷”，说着“啧啧”几声，“自己不学无术，不识律法，胡乱判决，居然想过试？”
几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纷纷嗤笑，鄙视秦风。
“有贵人看不惯，觉得丢了体面，寻我与士林中言说一二，免得让人觉得勋贵都是这般货色”，说完做了为难的表情，“我推脱不过，只好应下，又想着诸位好友最是义气，好古，有大志，今日便说与诸位”。
众人都是纷纷表示，与欺世盗名之人不共戴天。
李童生从袖里取出四张银票，有些不舍，最后终是放在桌上，拿了茶杯压住，“贵人知我等求学辛苦，心有戚然，央我收下，给诸位助学”，叹口气道，“我推脱不过，只好收下，诸位勿要骂我”。
茶杯有些小，压不住整张银票，漏了三个大字“壹佰两”，几人都是眼尖，见了票额，不禁都是面色发红，呼吸急促。
那尖刻童生，忙是说道，“李兄高义，我等定与那沽名钓誉之辈誓不罢休”，嘴上说着，眼睛却是盯着桌上的银票，贪婪之意溢于言表。
“还是张兄仗义，果然是清风峻节之流”，李童生笑着挪开茶杯，取了一张银票交给张童生。
张童生脸色发红，手指微微颤抖，这是百两银票啊，他非寒门出身，不过是白门家的，经年哪里见过如此大额银票，忙是接过，藏于袖中。
有人带头，多是大家都会丢弃道德，都是纷纷保证，收了银票，俱是与秦风势不两立，揭穿其真实面目。
张童生心神畅快，端了茶杯，说道：“人人传颂之人，多是哗众取宠之辈，用了些手段蒙蔽老大人，唬的老大人赏识”，咽下香茶，“呸”了一声。
“对，对”，王童生结果话头，道“措尔小人，仗着父荫，横行金陵，若不是风波侯爷察觉，撵出府去，怕是害了侯爷名声”。
这话落罢，就觉得不妥，如今秦风过继到安远侯府，岂不是骂秦永远不长眼吗？
忙是继续说道，“安远侯爷，二品大员，居然也被这小子蒙蔽，可叹也”，说完叹息几声，很是伤心悲愤。
“是啊”，李童生接话道，“吾等熟读圣贤书，心存匡扶社稷，救黎民之心，应揭穿其伪面，上书府衙，绝了这小人仕途”。
几人都是应声附和。
“你要绝了谁的仕途？”，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果真是癞蛤蟆吃天，你口气不小”。
李童生抬头一看，见是一青年人，三人一起，观穿着怕是富贵人家出身，又带了些清贵之气，多半是官宦世家。
语气便弱了许多，“这位仁兄怎可出口伤人？”
青年嗤笑道，“说你癞蛤蟆吃天，都是赞你，你枉读诗书，教唆他人，行事卑劣肮脏，如那市面啦虎（地痞）一般”。
“你，你”李童生满面通红，有些口吃，桌上其他几人见他如此，都是掩面不敢作声。
“堪堪过了县试，洋洋得意，居然穿了襕衫？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等我书信一封告知按察使司衙门1，剥了你等袍服”，几人吓得忙是起身作揖，都是拔腿就跑，独留李童生走不得。
————————
1，按察使司，是都察院的下设机构，一般在省一级，府不常设，有分司，附郭县也有分司衙门，笔者考一般分司都是用于接待，而不驻守。一般按察司副使或佥事兼任提学官，督办全省官学，考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