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很满足啊！”郑建强幽幽地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只不过是知道争取不到，便放弃了。我问你，这两天你幸福吗？”
“幸福。”郑建强点点头，缓缓地说，“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幸福过，没想到‘幸福’这样文雅的词语，也会降临到我这种大老粗身上。尤其是你突然出现在工棚门口时，那种感觉，就像中了千万大奖似的。”
“对呀，所以你需要这样的幸福，但我只能给你一天，而换作别人，她能给你每一天。”
“这一天，就够了。”郑建强木然地说。
“你觉得够，那是因为你太缺了，还是在委屈求全。”白文舒了口气，转变了说辞，“就算你觉得很幸福，可我觉得不幸福，一点也不幸福，我还年轻，想重新选择。你既然爱我，就放过我吧。”
“放过你……”郑建强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
“嗯，放过我。”
“太突然了。”郑建强拼命地摇摇头。
“是有点突然，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突然其实更好。”
……
屋里的灯开了一夜，两人通宵未眠，说一会儿，沉默一会儿，白文已铁了心要离婚，毫无回旋的余地。
窗户上泛起了一抹曙色，郑建强下了地，往身上穿衣服，一边说：“你说吧，怎么离？”
“我什么都不要，一切都是你的。”白文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咱们家现在其实一无所有。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近期把放出去的钱全部收回来，都转给你，包括这几年你挣的，还有这套房的拆迁款。”
“什么时候办？”
“就今天吧，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拖了，拖一天，就痛苦一天。我们的婚姻，长了一颗毒瘤，迟早要挨这一刀，早死早超生。”
“好吧。”郑建强站在地上发了半天呆，“姑娘呢？”
“暂时我带着吧。”
“暂时是什么意思？”
“哦，那就我带着吧。”
“十一他们不是放假吗？”郑建强问。
“全国都放，只有咱们这儿不放，照顾那些想在这天结婚的人，当然也就照顾到了想在这天离婚的人。”白文自嘲地说，“这是定东市特色。”
等到天彻底大亮，女儿醒来，白文做了早点吃过，三人便开车去了市里，先找了一家电脑工作室，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两人签了字，然后去了婚姻登记处。
这天本是法定假期，所有的单位和部门均放假，但定东市政府考虑到想在这天结婚的人很多，就人性化地安排婚姻登记处加班一天。
定东市的婚姻登记和办理离婚同属一个部门，也就为白文提供了方便。
这天结婚的人很多，二三十对年轻男女等着组建家庭，白文叫了号，抱着女儿，和郑建强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大厅里喜气洋洋，人们互相赠送着喜糖，送出去喜糖的同时，也收回了喜糖。
工作台上也堆满了喜糖。
郑小异满大厅跑着要喜糖，找了一个空袋子，将要上的喜糖全部装了进去。
很快，袋子装得满满的，她提着有些吃力，就放在妈妈的座位旁边，又找了个袋子重新收集喜糖。
人们都很高兴，只要她来要，就大大地抓一把给她，哪怕她已经要过好几回。
除了白文和郑建强，所有的人都挂着一副笑脸，连同保洁阿姨也笑得灿烂如花。
她自然也得了不少喜糖，白文莫名其妙地想，她天天在这儿上班，得来那么多的喜糖能吃完吗？有没有开着一家糖果店？将人们送给她的喜糖卖给那些要结婚的新人，然后这些喜糖又到了她手里，再转卖给另一对新人？
她忽然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
每一对新人都要站在台前，面对面地宣誓，在工作人员的见证下，面带微笑，读着那些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誓言，很幸福的样子。
白文想不起来自己结婚时的情景，只隐约记得，大厅里很冷清，除了她和郑建强，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给他们办理结婚的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长相清纯甜美，说话温柔，整个大厅，只有她一个工作人员。
至于白文自己是笑着，还是板着脸，她记得不大清了，想来应该是笑着吧，至少不是愁眉苦脸的，那就说明，那时她也是幸福的。
如果那时的她不幸福，就说明，这些人也未必真的幸福。
既然不幸福，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为什么还要笑呢？
工作人员连续叫了一个号几次，白文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号。
“走吧，叫咱们呢。”她轻声对郑建强说了一句。
两人走到台前，郑小异也跑过来凑热闹，白文便将她抱了起来。
跟前的人面面相觑，眼神中达成共同认识，这是一对二婚夫妻。
大概今天结婚的人多吧，同时有三个工作人员在岗，都是长相清纯甜美的小姑娘，白文不由地想，她们应该没成家吧，见证了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她们对婚姻是什么态度呢？
“请二位身份证！”一个微胖的小姑娘向两人伸出了手，我们权且叫她小胖妞吧，她的笑容同样甜美可亲。
白文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从包里掏出来，放在台上，不仅有两人的身份证，还有结婚证和离婚协议书。
小胖妞收起了笑容，试探着问：“你们要离婚？”
不止是她收起了笑容，跟前的人也都收起了笑容，仿佛离婚是一件可耻的事。
“对。”白文轻声说。
“对不起！”小胖妞将四个证件拿起来，双手捧着，站起来递向白文，“今天只办理结婚，离婚的话，请节后再来。”
“结婚和离婚不是在一起吗？”白文问。
“是在一起，可今天我们加班，只办结婚。”
“那就回吧。”郑建强低沉地说了一句，“死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跟前的人低声议论起来，大意是，这么好的日子，你们添什么乱呀？还带着孩子，不怕孩子受到影响吗？
他们多虑了，郑小异似乎全无离婚的概念，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她被白文抱着不舒服，挣扎着要下去，白文便把她放到地上，她钻出人群，一溜烟跑了。
跑到大厅门口，看到新来的新人，就又伸手向人家要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