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在一旁听着，觉得大人们似乎总是这样。
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总是要给孩子们编织一个旖旎的幻梦。
有些人去了远方，有些人上了天堂。
有些人，则化身成为夜空中最闪亮的星辰，成了永恒的守护神。
德夫人与凤堇轮番上阵，对凤清菡哄了又哄，终于让她松了口。
小郡主的手最后一次拂过母亲的脸颊，像从前一样向她撒娇。
“菡儿会乖乖听祖母和姑姑的话，等着母妃回来。”
“等母妃回了天宫，可不能忘了菡儿。”
说罢，她又朝凤齐伸出双臂，示意他要抱。
凤齐赶忙将女儿抱起，便听得她在自己耳边轻言。
“父王也要记得，菡儿和祖母，都在等你回家。”
一行人送别了康王，凤堇牵着凤清菡，跟在德夫人后头往元和宫走。
经过昨日整夜的落雪，宫道虽已得内监清扫，却仍是有些湿滑。
凤清菡小小的身子在滑溜溜的青石砖地上走得一歪一扭，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可她执拗地不要人抱，坚持自己往前走。
上官若将小郡主的举止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像凤清菡这样生在皇家的孩子，真的会什么都不懂吗？
或许，她只是装作不懂。
她的这一份不懂，亦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入夜时分，上官若自御书房回来，路过凤堇寝殿，只见里头一片漆黑。
她以为凤堇还在德夫人处，也没有多想，便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刚推开房门，上官若看见屋内似有个长发女鬼，吓得惊叫出声。
“谁在那里？”
待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是凤堇坐在里头等她。
上官若抚一抚胸口，跨过门槛进了屋，一边掌灯，一边嘟囔。
“殿下也不点个灯，这黑漆漆的，我还以为撞鬼了呢。”
凤堇静静注视着上官若的动作，随着烛火燃起，室内洒满了温暖的光。
“鬼有什么好怕的。”
“人心，总比鬼要可怖得多。”
上官若将满室宫灯点亮，搓着手坐到凤堇身旁。
“雪化之时最是寒冷，房里亮堂些，身上似乎也能暖几分。”
火苗在烛芯上跳动着，将二人的影子映在窗上，有些不真切的朦胧。
“若若，早先你为何拦着我劝阻王兄？”
凤堇率先开口，打破了夜的沉静。
“我并不是非要他留在京中，但至少，应该带令仪一起走。”
上官若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殿下的心思。”
“令仪郡主还小，殿下不忍看她饱受思亲之苦。”
“可是殿下也该知道，依着眼下这情势，郡主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从前，康王殿下是被废黜才离了京。”
“对着庶人凤齐，凤玄或许还能顾念一丝手足情义，不对他穷追猛打。”
“而如今，他已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康王。”
“纵使他想做个逍遥散人，但他始终是陛下的皇长子。”
“只要凤玄得不到太子之位，康王殿下就永远是他的眼中钉。”
“将郡主留在宫里，便算给凤玄的一粒定心丸。”
“康王殿下就算想做什么，也总得顾念着宫里的亲人。”
“退一万步说，哪怕凤玄真要在宫外对康王做什么，也不至于连累了郡主。”
凤堇沉默地听着上官若的话，两瓣唇抿得愈来愈紧。
“现如今在前朝，有多少人暗地里跟凤玄有牵扯？”
她突然蹦出的一句话，打了上官若一个措手不及。
她虽常年在御前行走，但身为内庭之人，有些事，到底还是鞭长莫及。
“不如，殿下去找卿大人聊一聊。”
她沉吟片刻，对凤堇提出自己的建议。
“因着千秋节上的变故，陛下心情不佳，召了祭酒入宫叙话。”
“我方才从御书房回来时，听见陛下留卿大人在兰亭阁暂住。”
“反正殿下也睡不着，不如我陪殿下走一趟。”
兰亭阁，位于御书房北侧，是建在御湖里琼华岛上的楼阁。
初时，琼华岛上只有一座供皇帝乘凉的闲亭，唤作兰亭。
到了前朝宣景帝时，因他酷爱听戏，便想养个戏班子在宫里。
考虑着后宫嫔妃众多，为了避嫌，景帝便将戏班子的居所定在了四面环水的琼华岛上。
因此，兰亭经过重建，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兰亭阁。
凤帝掌权后，戏班子自然是没有了。
但偶有宗亲受皇帝召见，若错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便也会在兰亭阁留宿。
凤堇和上官若偷偷溜出凤栖宫，一路避着巡视的守卫，来到了御湖边上。
上官若就像早有准备似的，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停在湖边的一叶扁舟，跳了上去。
凤堇犹豫着不敢上船，上官若催促再三，她才小心翼翼地踏上船头。
“若若，你会划船吗？”
凤堇好不容易上了船，感受到小舟在水中摇摇晃晃，不由得有些紧张。
上官若一手执桨，一手拍拍胸脯，满目自信之色。
“我从前最爱去公园里划竹筏玩，想来原理应当差不多。”
凤堇虽不知公园是什么所在，却听懂了竹筏二字，心下稍安。
不一会儿，她又担心起别的来。
“可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地去琼华岛，不会被人发现吗？”
上官若将桨往船头旁的石头上一撑，小舟便飘飘然荡离了岸。
“这会儿正是侍卫交班之时，我们动作快些，应当不至于被发现。”
凤堇悬着心，望向屹立在湖中央的兰亭阁。
“可是若若，你没发现，咱们一直在岸边打转吗？”
上官若额上出汗，心底喃喃。
“这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我记得，竹筏子就是这样划的啊！”
就在上官若努力摸索乌篷船的驾驶技术时，一个白影缓缓行至岸边，看见湖面上不停转圈儿的小舟，疑惑开口。
“今夜无风，怎么这船还自己动起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凤堇欣喜地从船舱中探出头来。
卿裴隐被突然出现的人脸惊了一惊，待看清她的面容，更是诧异。
“夜色已深，公主不在自己宫里歇息，跑到这儿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