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94章—香糟肚条
八月。
花楼玉绫。
舞台之上，花魁姐姐木羽华拨动琴弦，撩拨起轻快而舒缓的乐符，没有了烦躁，没有了激紧，只有杯中酒的清冽，诉说着心情的激动。
木羽华低着头，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被硬拉过来的，本来只是想要出门玩，但是却被眼尖的客人……啊，他在下面叫好叫得好开心。
可恶的家伙！木羽华手下动作一重，音符却显得有些乱。不过台下的客人却不会在意，只要是木羽华小姐姐弹的，就算是练习曲他们都会吹出花来。
但木羽华真心希望他们不要这样。刚刚学得有模有样的她还值不得这样子的喜欢啦。尤其是和老师一比……她现在的技艺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太尴尬了。
幸好选了一首不长的曲子，曲终人……人没有散啊。被簇拥着走下舞台的木羽华觉得自己尴尬地可以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一座倒立的玉绫。
不要夸我了啦。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被拥挤的人群推了过来。就撞在木羽华身上。眼睛也很尖的木羽华就看到推他的人眼睛里带着愤恨。
难道是借助踩踏的谋杀？
木羽华身体颤抖着，就那么扶住了那个男人。
有些重，但是那个男人也很快站稳了。
四周，是嫉妒得快要发狂的男人们。可恶的家伙，竟然敢就那么碰到木羽华小姐姐，我们也想摸啊。可以吗？可以吗？我也要摔倒了哦。
“这位郎君，还请站稳些，现在人多，若是伤到了，总是不好的。”木羽华轻轻一笑，声音自然而然地响了起来。
她的声音因在变声期，显得有些奇怪，但是隐隐可以听出某种……似是雨落溅凡尘的韵味。
莫名的有了些大气。以声音作为支柱的木羽华不自觉地呼吸都重了，但是温柔地抚摸着那看上去呆呆的郎君的胸膛。
好健实的肌肉，在家的时候，哪位母亲曾经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说过，肌肉的三个境界，这就是第二境的胸肌吗？
然后就听到那位郎君就那么问道，“姑娘，你有奶吗？”
这是摸了他胸肌调戏了他的报应吗？还是说就是他被推出来的原因？但木羽华已经无法思辨，她抬手捂住了小厨房那位食神弟子、小九妹妹羡慕了许久的胸脯，脸色不似花魁地羞红道，“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
眼见他就要被人揍，还对着姑娘说了那种话，那个汉子，涨红了脸，“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有能喝的奶吗？”
木羽华感觉他可能会被人打死，所以先给了他一个巴掌，“我木羽华虽在花楼，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
被打了的汉子愣了愣，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
然后他低下头，“不是我要喝，是……”他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捂住了嘴。
然后就那么撞开人群，跑了。不得不说，他也算是个练家子，肯定是那种可以把石锁舞得虎虎生风的家伙。来花楼逛逛的人根本拦不住他，就那么看着他消失在了楼梯上。
……
青阳山五兄弟的老五董石头关上了门，就那么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怎么就，他怎么就……又说话不过脑子了。
可过了脑子也是这几句呀。
他叹了一口气，听着房间里的哭声，感觉头都大了，走到了床边，拿手指戳了戳那个已经哭得都要没力气的小鬼，就见他已经张开了嘴，含住了董石头的手指。
这个被他们绑来的孩子，已经快要饿坏了。他们当时看着旁边有奶瓶，就拿了一些，没想到这么不经吃……
董石头还在胡想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呸”地一下把他的手指吐了出来，嘴巴里回着那股味道，眼见就要再来哭一场。
董石头立刻抱起他来，轻轻摇了摇，他感觉自己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的。然后就听到一个如鬼魅般阴冷的声音。
“原来是这个小家伙要吃奶啊。”
因为拉着窗帘，所以显得就那么……就那么诡异。
董石头脑袋像是生锈了一样回过头去，就看到之前被他调戏，呸，他董石头行得正，坐得直，只是说错了话，那才不是调戏。那位姑娘站在那里，眼神阴冷。
但是就这个时候，被吓了一跳的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就见那孩子已经不在手上，吓得他连孩子都丢了出去，他急忙伸手一捞，抱住了那个孩子。
就见小鬼不哭了，还“咯咯”笑，似乎很喜欢刚才那游戏。但是嘴巴一撇，又哭了，他还饿着呢。
也被吓到了的木羽华立刻低声说道，“像你这种人，不配当爸爸。”
还以为他是个愣头青，结果差点把孩子给摔了。
“我我我，我董石头虽然不懂，不过我会真心对自己孩子好的。”董石头立刻说道。心里面嘀咕我也不是他爸爸。但他至少知道，这是绝不能说的。
“带着孩子上花楼，还让他饿着了，还差点摔了……”木羽华掰着手指，“这个世界上，当孩子的在学，父母也要学。”
她挺起了胸膛，恶狠狠地说道。有弟弟妹妹的她，夹在中间的她也承担着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所以对于这种人她很看不惯。
董石头低着头，他或许……
木羽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稍微轻柔了些，“好了，你跟我来吧。”
“干，干嘛。”董石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他也知道现在他们在做什么事，要是这姑娘……
木羽华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是说……这孩子不是饿了吗？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弄得到吃的。”
董石头犹豫了一下，这姑娘……嗯，很真诚。
……
“所以你就把这孩子带到我这里来了？”
花楼玉绫的小厨房里，食神弟子、厨娘小九带着木羽华三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开心。
毕竟小孩子什么的，她有些无用武之地。
但是小九并没有说不行，她就那么在料理机上按了几下，“这款奶比较好，虽然大众了一些，不过味道可以，营养也均衡。真是，要是再大了我就能做辅食了……”小九看了看那个汉子，“我给你写一张辅食的单子吧。”
虽然可能用不上，但董石头还是点了点头。
小九满意地从料理机里拿出一个奶瓶，那个孩子看到并不熟悉但又很像的奶瓶，“哇哇”哭着伸手。
不去管那边两人。
小九拍了拍衣服，既然这样，就给木羽华姐姐做道好吃的吧。
正好啊。炎炎夏日，小九就开始准备夏天必备的一样东西，糟卤水，将酒糟拿几种调料揉碎了，再加入准备好的黄酒，不需要水。
煮到微废，小火吊糟，让里面的酒精挥发，只留下酒糟的香。酒糟的味道，与酒水的味道是不同的，不醇，带着些微酸涩，煮过之后，才有一缕异于酒液的糟香。
接下去，就是真的“吊糟”，将糟泥团丢进纱布袋里，挂起来，只需一夜，就是此刻清澈如高汤的糟卤水了。
糟卤必须吊着，不能拿力气去硬挤，挤出去的杂质会破坏其色泽，显得很是丑陋。
然后小九还给姐姐们准备了猪肚，打算做一道汤爆肚头，糟卤那是晚上，以及之后……能用好久……呵，用不了好久的，糟些毛豆、鸡脚，这种小零食一下子就吃完了。
那不重要，小九摇晃着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只留下眼前的，糟卤汁，已经猪肚的肚身。
肚子是整个拿面粉加醋搓了，再一点点剪去所有的油脂，如此之后入水飞水一次，再小火煮一个小时，就可以拿来做菜了。
切条。
面粉里滚一圈，下油锅过一遍油，算不上炸，只是让猪肚更容易吸味。
油锅倒了油，不用洗，就加水、芡水，糟卤汁，一点猪肚原味汤，一勺高汤，稍微煮一会儿，将肚条倒进去一拌，快速颠颠锅子。
出锅。
香糟肚条，完成。
欸欸～～～小九怎么听到有人在问，香糟不是将调料的糟卤汁里泡出来的吗？嗯嗯，那是冷糟做法，而这个，是热糟菜。
热糟，是料理味型技法里最可怜的小弟弟，估摸着是没有谁比他更可怜了，因为热糟菜只有一道，糟溜鱼片，后来多了糟溜三白。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楚，甚至一只手就行。
要不要这个夏天研究研究能做什么糟菜呢？
小九想着这种事，将香糟肚条放到了桌上。
吃得打奶嗝的孩子笑呵呵的，那位董石头也安下心来，木羽华姐姐则看着这香喷喷的菜，咽下嘴巴里的津液，问道，“小九妹妹，这什么菜啊？”
“吊了糟卤汁，做了道香糟肚条。”小九擦着手，自然地说道。“那边那位小哥，要不要也尝一口啊？”
来都来了，让他看着别人吃也不是事。
“欸欸，我能吃吗？还要喂奶呢。”
董石头懵懂地问道。然后就看到两名少女的横眉冷对。他摸了摸头，哦，确实不要紧哈。
小九妹妹拿来的筷子总是那么齐，木羽华只需要拿起筷子，夹起肚条，喂进嘴里。呜～～怎么会这样？
因着年龄与嗓子，酒水于她就是大忌，尝过的，不过是父亲筷子上的一点，或是醪糟，或是酒酿，但是这个和酒酿味道完全不一样。
没有那些微的酸，没有甜味，只有酒液醇醇的香。慢慢回口，才会带起一点酒液独有的谷物香甜。
这是糟卤的味道，但又不一样，和楼下大厨房的陆佳瑶姐姐夏天会做的糟味完全不一样，更加的，更加的，鲜活，没错，就是鲜活。
就像在高山的清泉中淋洗身体和泡在温泉里浸浴的区别，这香糟的味，就像是温泉水，温暖，柔和，却又带着些许会惹人厌弃的味道。
若是不喜，便会厌弃。那若是喜欢呢？那若是爱上了呢？这温而滑的温泉水淌过身体，蕴着些许……力量。
这就是煮过的糟卤汁的味道吗？感觉又似乎有更多的巧思，这或许，就是小九妹妹只会告诉她徒弟的事吧。
咀嚼着肚条。呜～～怎么会～～～肚条里竟然不是肚子那寡淡但是蕴着独特肉香的味道。糟卤汁的味道竟然已经渗了进去。
看小九妹妹也就是那么简单一拌，为什么呢？但是思索不清的，能够知道的，只有嘴巴里的那块肚肉，糟卤的味道完全地渗入了其中，就像在一块板上来回穿洞的弹珠，板子上已经千疮百孔，却有些许弹珠的碎粒黏在了那一个个孔洞上。
那不是交错的味道，而是完全穿透了的味道。被破坏了，肚条原本的味道被彻底破坏了。品尝着这块肉，会记不起肚条的味道，只记得肚子如肥肉糯、如瘦肉香的曼妙与糟卤的那种像是有钱坏叔叔的恶劣交互在一起的……
呀～～太涩啦，这种味道，小九妹妹竟然做出了这么涩的味道。
但是，但是……肚条是不会认输的！黏糊糊的汤汁里，不知为何还有肚条曾经的纯洁，他们那样子坚定，那样子坚定，与糟卤汁碰撞在一起，其本味却没有被破坏。
这股肚条原本的味道压在舌头上，包裹住肚条，也包裹住了舌头。
咽下。
最后回起的，就是糟卤汁里，酒水会有的谷物的香甜。比起大米饭，那种发酵过的味道，更加的带着一种鲜。与只是香的米饭，糟卤汁有一种发酵过后的鲜。
这是内里物质这样那样变化之后的味道。
再来一筷子。
柔滑的汤汁带着些许粘性，如果是讨厌那种黏黏糊糊的液体的人可能会觉得难受，但是，但是，太搭了，就是这种黏糊感。
汤汁就该是这种感觉，糟卤竟然不是清冽的，而是带着酒酿丸子那样子的黏糊糊，却又不是甜的，而是以咸，带起了鲜。
被那样子黏糊糊汁液包裹起来的肚条～～～没有肚头那样子的软乎，更多的，是一种脆，不是硬生生的脆，而是软软的～～～一咬，就“啪嗒”断开的脆。
会给牙齿一点点力道，如同玩笑。
咀嚼着，下面的半片却有些韧，咀嚼间，糟卤的香味就那么在嘴巴里如同黏浊的乳液一样滑来滑去，直到咽下。
回起了些许的甜。
眼神已经迷离，这美味的味道，甚至期待起了中饭，中饭……不，不行，不能再动筷子了，中饭会吃不下的。
但是，但是……
“啊啊，你这个家伙啊，来蹭饭的为什么动筷子动得那么快啊。”
小九妹妹的惊呼尤在耳畔，会被抢光光的，如果不动筷子的话……啊啊，一定，一定会胖的吧。但是木羽华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地伸出了筷子。
毕竟，被小九妹妹喂得胖胖的，肚子一捏一把肉，这种事情，现在就不要想了嘛～～呜呜～～～真是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