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以后，走了十四站的公交车停在了青云山广场站。
这一片属于市中心，比城中村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规划得很好，道路宽敞，路面干净整洁，绿化做得很棒。
姜柚随着涌出的人流一起下了公交车，高楼大厦重重叠叠地矗立在城市中央，宛如一片巨大的钢筋森林，高大的建筑群挡住了倾泻而来的光线，拉长的阴影穿插覆盖下来。
可抬头看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又在玻璃幕布上折射出刺眼的强光，会给人一种恍惚、沉重又压抑的感觉。
姜柚闭上被强光照射的眼睛，抬起冰凉的手掌盖在眼皮上，依稀还能看见黑暗中模糊跳动的一团光斑。
过了好一会儿，灼热的感觉才缓缓消退，她睁眼从指缝间往外看，发现刚才还亮得灼人的天空被云层遮住，变得有些灰蒙蒙的，连光线都变得柔和了。
姜柚盯着天空看了几眼，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个城市的天气真是变得比孩子的脸还要快。”
“我查询了近些年的天气，一入秋，城市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雨季，经常下暴雨，温差变化很大，今年尤其难以预测！”系统关心道：“宿主，以后你出门的时候还是带着雨伞比较好。”
姜柚放下手，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朝打工的饭店走去，笑着说道：“好哦。”
一路上，车来车往的街道热闹如涨潮的海水，无数身影匆匆擦肩，如同在海洋中的鱼群，汇合了一瞬，又沿着各自生活的轨迹，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姜柚忽然觉得，虽然这个游戏其实是平行的小世界，但是说不定，这个小世界就是一个“游乐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就是极致沉浸的Npc。
生活按部就班，日复一日，或伟大或平凡的活着，长大，然后老去，再死去……
*
原身之前上班的饭店开在青云山广场的第二层，连锁火锅店，生意不错，她在这里干了两年多，身为服务员，每个月能拿到四千出头的工资。
其实店长人还可以，只不过刚从其他分店调来不久，对这个分店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而领班在这里待了挺长时间，本来以为自己能升任店长，没想到却被人截胡了，这段时间心情很差，暗地里经常拿员工出气。
原身的性格比较包子，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嘴不够甜，不会讨他欢心，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出气筒。
再加上平时她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同事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她很多都参与不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插话，所以跟大家的关系也不咸不淡的。
领班每次排班的时候，原身都会吃亏，而且明明是轮流打扫卫生，但一周基本有四次都是她在忙。
渐渐的，其他同事也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指使她去干活儿。
有看不过去的同事怒其不争，可是对于原身来说，她是从小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被父母打压成了这种性格，不敢闹，不敢争，不敢抢，因为没有人会给她撑腰。
习惯刻在了骨子里，很难改变。
原身曾经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却只得到不耐烦的回应：“不就是扫扫地，擦擦桌子吗？你以前在家不也是干这些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城里待了两年，变娇气了是吧，没那个小姐命，就别犯那个小姐病，领导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别犟嘴……”
“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你就一个初中学历，这份工作要是丢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比这个好的。”
“对了，别忘了把这个月的工资打过来，还要存着给小钰上大学呢，你是小钰的亲姐姐，都是一家人，小钰打小就聪明，以后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他有了出息，你这个姐姐脸上才有光。”
“你以后要是嫁人了，还能有个有本事的弟弟给你撑腰。”
从那以后，原身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现在是十一长假，商贸大厦里的游客很多，虽然是秋天，但是下午两三点这段时间还是有点闷热，大家更想在大厦里吹空调。
姜柚到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吃火锅的客人不算多，位置空了一大半，几个没事干的同事正围着领班在聊天。
她走进来的时候，几个同事齐刷刷地看过来，又偷偷看了看面色难看的领班，表情很耐人寻味。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个包子今天居然这么勇，领班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现在看起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领班叫马兴，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将稀疏的头发打湿，梳来虚虚地盖住秃顶，眼睛很鼓，眼袋很大，长得跟只癞蛤蟆似的。
他抱着手臂，用一种挑剔和愤怒的眼神打量着姜柚，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有的人怎么又舍得来了？我还以为多有骨气呢，没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吗？无缘无故旷工，等着被扣工资、受处罚吧！”
马兴在等着面前这人开口求自己，这人跟个面团似的好拿捏，随便威胁两句，就知道害怕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姑娘算得上是店里的老员工了，平时很容易使唤，什么活儿都能交给她，比其他人都勤快。
可是光勤快有什么用？没有什么背景，看不懂眼色，被骂被罚也不敢说什么，一个很好的、可以用来欺负的、底层的员工。
无论是什么职业，老好人在职场中其实最容易吃亏的，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还会让人觉得软弱、好欺负。
“我来辞职。”姜柚看着马兴，好像在看跳梁小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别说废话，别耽误我时间。”
她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调查，如果不是这钱是原身辛辛苦苦干活挣的工资，她都不想到这里来。
闻言，马兴以及周围的几个同事都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姜柚，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柚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不打算跟他们废话，准备直接去找店长。
回过神来的马兴有些恼羞成怒，他看不起这个乡下来的女孩，面对她的时候，他一直都很有优越感。
不仅如此，他还很享受这种拿捏底层员工的快乐，在自己最小的权力里，最大限度地为难别人，他曾经逼走过不少员工。
可是现在居然被一直逆来顺受的员工给不客气的怼了，马兴心里的火不可谓不大：“你他妈说什么呢？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还结工资，你无缘无故的旷工，没有扣你钱你就感恩戴德吧！”
姜柚皱了一下眉头，脚步没停，厌烦地说道：“以前是懒得跟你计较，拿你当人的时候，麻烦你尽量装得像点好吗？”
一群人都惊了。
马兴本就圆鼓鼓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似的，骂骂咧咧地追过来，姜柚的手已经按在了店长办公室的门把手上，他却不依不饶，伸手想去推搡她。
在他快要追上来的时候，姜柚瞅准时机，灵活地闪进办公室，“砰”的一声，直接把门板拍到了他的鼻子上。
剧痛之下，马兴嘴里发出一声痛呼，连忙捂住了流血的鼻子。
听姜柚说要辞职，店长很是吃惊，她来这个分店的时间不长，可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挺好的。
小姑娘的性子虽然比较闷，但很认真，也很勤快，干起活来手脚很麻利，在店里都待了两年多了，算是老员工了，她都已经跟总部申请，准备给小姑娘加基础工资了。
听了店长的话，姜柚有些唏嘘，如果原身没有猝死，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个很大的惊喜，这代表了对她的肯定。
姜柚没有动摇，把情况仔细解释清楚，其中包括领班马兴以前做的很多恶心人的事，比如说骚扰女员工，苛待员工，偷换店里的食材，以次充好，带家人朋友吃霸王餐等等。
当然，系统查到的不止这些，但是对于工作方面来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倩姐，我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超负荷的工作，所以需要辞职去好好修养。”姜柚苦笑道：“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到医院躺着了。”
听她说完，王倩又挽留了好几次，见她去意已决，无奈只能同意了她辞职的请求，说道：“你还年轻，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如果身体养好了，想要回来的话，这里永远欢迎你。”
不仅如此，她还让财务给姜柚结了双倍的工资。
马兴用纸堵住了鼻子，看起来非常滑稽，他用饱含恶意的眼神看着姜柚，刚想说些什么，王倩就在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马兴，你跟我进来一下。”
姜柚抬起乌黑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明明在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还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好自为之。”
马兴想不屑地嗤笑一声，身子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等他回过神来，姜柚已经转身走出火锅店，融入了人流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姜柚的身影看，挽回面子似的骂骂咧咧起来：“妈的，什么东西……哎哟！”
有什么液体状的东西滴进了马兴的眼睛里，像是黏稠的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滴落下来的。
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底下蠕动似的，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生理性的眼泪涌出来，模糊了视野。
马兴痛苦地觑着眼睛，他眼里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好像披上了混乱亵渎的缤纷。
而在这其中，只有姜柚的身影是清晰而正常的，甚至连头发丝头根根分明。
他觉得自己好像眨眼了，可是这个画面却好像直接透过眼皮，落到了视网膜中，并且还在不停地缩小、拉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个创世纪。
马兴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原来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的，身体里的所有组成部分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自己还能看清姜柚的身影。
马兴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颗庞大到看不清全貌的、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心脏，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颗心脏的表面透着如新生皮肤般的深深浅浅的红色，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宛如分裂出的细长根须，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地膨胀、收缩、蠕动。
而姜柚，正被锁在那颗心脏的正中央。
这一瞬间，仿佛有钢筋插进脑海中，把脑水搅成了酱汁。
看着全身痉挛抽动、浑身散发着恐惧气息的马兴，火锅店门口一阵骚乱：“怎么回事？这个男的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癫痫！？”
“不太像，感觉他好吓人啊！”
*
一滴透明液体落到姜柚的肩头，在白色的棉质布料上晕染开一小片湿意，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意识地退了回去。
紧接着，毫无预兆的暴雨砸下来，天地被一片汹涌雨幕连接起，雨势疯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一样。
好在雨虽然很大，但是没有什么风。
姜柚嘟囔道：“天气预报明明说近两个小时没雨的。”这个城市的天气预报也太不准了！简直就跟个摆设一样！
青云山广场的负一楼有很多奶茶店、小吃店以及精品店，人流非常拥挤，姜柚乘直梯下去买了一杯奶茶和一把伞。
她特地挑了十六骨的雨伞，抗造。
虽然打伞也不能全部遮住，水汽扑在姜柚的身上，发尾和裤脚微微有些湿润，但好在从这里走到青云山广场公交站不超过五分钟。
姜柚安静地在公交站台等着，手里捧着奶茶吸溜，旁边有几个同样等公交，或者是紧急避雨的路人。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聊着天。
暴雨天道路容易拥堵，公交车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快十分钟，姜柚把喝完的空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里，独自一人上了公交车。
这辆公交车是专跑城中村的，现在不是下班的点，还下着暴雨，没有几个人。
姜柚习惯性的往后排走去，余光无意识地瞟到了车窗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见公交站台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手里打着一把大得突兀的红伞，伞面低垂，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只没有血色的手和湿漉漉的黑发。
有一个赶到公交站台里躲雨的路人从女人面前匆匆跑过，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而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这一抹殷红明明格外扎眼，给人的感觉很诡异，像极了被鲜血浸透的颜色，与苍白的皮肤、黏腻的黑发形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
看女人的姿势，应该是直直地面朝向公交车，可是不知为何，姜柚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有谁现在去拿开遮挡的红雨伞，大概率会看到恐怖的画面。
猝不及防受到惊吓的姜柚：“……”
她默默咽下一句脏话，伸手在椅背上扶了一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继续往后走，直接挨着一个戴着耳机的高中生坐下了。
高中生好像想不通这么多空位，这人为什么非得挨着自己坐下，他看了姜柚一眼，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坐立难安。
不是？怎么回事啊？这人为什么坐他旁边哭啊？
姜柚没有心思去关注旁边人的目光，在脑海里中气十足地叫道：“统子！！！雨夜打伞的红衣女！！！这也不是雨夜啊她出来干什么！！！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啊！！！”
这一次她是人，根本就没办法打入敌方内部！（??-??）
系统苍白地安慰道：“宿主，别慌别慌！别害怕！淡定一点！”
姜柚恍若未闻，蔫儿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碎碎念道：“完犊子了，这个城市有几个怪谈来着？我感觉大概率都是真的……”
系统灵机一动，继续安慰道：“宿主别慌，说不定这个世界的主神大人也是怪谈之一，等你们重逢了，就没事了！”
想到爱人，姜柚深吸一口气，做个几组深呼吸，逐渐冷静了下来，搓了搓脸颊，笑得比哭还难看，自我鼓励道：“统子，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让我来好好捋一捋！”
系统：……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多缓缓吧？你的表情都=>????_????这样了！
姜柚抹了一把脸，一脸淡定地把脸颊上的生理性泪水蹭去，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沾着湿意，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
当时她的思绪在漂浮，散乱得跟满天星似的，根本就抓不住重点，现在回忆起来，那些分裂的条状物缠上来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姜柚攥紧手指，立刻开始着手整理一切关于都市怪谈的信息。
游戏里，一共有五个比较出名的都市怪谈——雨夜打伞的红衣女、厕所里的佐子、没有眼白的小男孩、玫瑰骑士以及反面神像。
其中红衣女、小男孩和玫瑰骑士都是以人形出现在怪谈中。
一、红衣女又被称为雨女，只有在下雨天的时候才会出现，红衣红伞是标配，她会主动邀请没有伞的路人进到红伞里避雨。
如果路人答应了，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如果路人不答应，她就会像背后灵一样一直跟在后面，直到路人忍受不了如影随形的恐惧，松口答应她。
姜柚总结：强买强卖，只有我愿意和我非常愿意两个选项，高低都要被整，横竖都是绝路。
二、小男孩之所以没有眼白，是因为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听说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被精神病发作的母亲活生生挖出双眼，失血过多而亡。
当时这件事还上社会新闻了，从那以后，怨气深重的小男孩便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母亲。
切记，如果深夜遇到形状诡异，啼哭不止，寻找母亲的孩子，一定一定不要跟他搭话。
姜柚总结：至亲带来的切肤之痛，可怜宝宝寻母记。
三、相比起来，玫瑰骑士的传说就比较浪漫了。
这个词语出现在18世纪的奥地利，根据当地的习俗，玫瑰骑士将代替委托人，将委托人求婚的信物——一朵银制玫瑰送给委托人未来的新娘。
都市怪谈里的玫瑰骑士也会帮助男孩子，将银制玫瑰送给他们心爱的女孩。
姜柚总结：红娘骑士。
除了以上三个，《佐子》是一首被诅咒的歌，歌词非常古怪。
佐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叫自己佐子了。
好可笑哦佐子。
佐子很喜欢香蕉，却每次只能吃半根。
好可怜哦佐子。
佐子去了远方应该会忘了我吧。
真寂寞哦佐子。
佐子被电车夺去了双腿，所以呀，要借你的腿走路哦。
好不好哦佐子。
歌曲中的佐子是一个在学校中被大家孤立的女生，她是个转校生，转到新学校后，遭到了同学们的集体霸凌。
佐子的悲剧发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想要赶电车回家的她，不慎掉进了被大雪覆盖住的暗沟里。
电车疾驰而来，从拔不出双腿的佐子的下半身碾压过去。
然而佐子并没有马上死去，寒冷的低温冻结了她的血管，只剩下上半身的佐子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铁轨旁。
《佐子》这首歌是佐子死后，她班上的两个男同学创作的。
其实事发时，两人就在现场，是他们故意将佐子推进暗沟，任由她被电车碾压，最后凄惨的死去。
三天后，那两个男同学离奇死亡，下半身不知所踪。
从那以后，经常会有人在厕所里听见这首歌谣，如果回应了佐子，就会被她取走双腿。
姜柚总结：任何霸凌都给我go die！
至于最后一个反面神像，资料有限，不够详细，只说这是能求长生的神，还有两点关于供奉神像的禁忌。
一、神像必须背对着众人，还要用红布把祂盖住，不能让人窥见祂的真容。
二、神像周围绝对不能有任何类似镜子的东西。
姜柚总结：能求长生？大概率是骗子。
看完之后，姜柚又搓了搓脸，在脑海里喊着口号给自己加油打气：“唯物主义，百无禁忌！阿弥陀佛！阿门！观自在菩萨保佑！福生无量天尊在上！”
系统：“……真的是好唯物主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