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家不过几日,季家长辈们举行了一次讨论。
讨论的话题是:季以遥是要继续考下去,还是回家帮着家里种田。
若要接着考,陈氏是第一个不同意。早在前头就有约定,季以遥念学的支出全由他们自己负责,可临到赶考时,家里还是给了支持。虽说徐笙后头还了回来,陈氏心里还是不得劲,总感觉像是低了一头,她闹着一定要让季以遥回家来。
可若要季以遥回家种地,首先跳出来反对的竟然不是吴氏,而是一直以来看似柔柔弱弱、毫无主见的穆氏。穆氏在让季以遥读书这事上分外坚定,她放出话,后头季以遥念学的一应费用,自有她去赚。
季家没人相信穆氏。这次讨论无疾而终,可季家的气氛却明显不对起来。就在大房二房僵持不下时,季二郎携着妻儿回来了。
冬生已经一岁多,会叫人了。
只在刚出生时见过一段时日的孙辈回来,大大缓和了季家的凝重氛围。
“小冬生,叫奶奶,奶~奶。”
陈氏逗弄着被胡氏紧抱在怀里的冬生。她佝偻着身子,脸上笑成一朵花儿似看看孩子,又抬头狠瞪一眼神色肃穆的胡氏。
自这胡氏抱着孩子进门到现在,是一刻也不撒手,不许别人抱孩子。陈氏如今是哪哪儿都看胡氏不顺眼,让自己儿子跟着她跑出去就算了,现在连孙子也不许她碰,哪有这么做人媳妇的?
胡氏并没在意陈氏的目光,而是鼓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徐笙。徐笙毫不怀疑,若胡氏不是在乎孩子,怕是能扑上前来撕咬她。
事实上胡氏确实也是如此想的。
去岁她回家之后,在镇上也请过数名郎中看诊,甚至还去过县城里边求医。可得到的结果和郭郎中的诊治是一模一样。
且自从知晓这事之后,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夫郎,如今私底下对她的态度却逐渐不耐烦起来。前些时候,竟还叫她的丫鬟瞧见季二郎出入那烟花之地!
胡氏心中更恨,若不是因为徐笙生起的那事,她怎么会再无法生育;若不是她无法生育,她夫郎又怎会到外头去寻花问柳?
胡氏心中的想法无人知晓,季二郎也正拉着季老大说话。
“爹,你可知道三郎这回出去赶考,可是给咱家惹出大祸了!”
季老大憨厚的脸上带着笑意,此闻言笑意滞住,眉宇间拢上焦急。
“什么祸事?”
“儿子去县里头办事,听人说,三郎这回没考上,是因为得罪了大人物,人家给他分的在茅厕旁边的考舍!爹,你想想,若是三郎得罪大人物,他以后还怎么能继续考功名?再想想,若是那大人物仍是看不惯三郎,跑到咱家来找麻烦怎么办?”
季老大被唬住,他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在这晚秋带着些凉意的天儿,额上竟然细细密密地生出一层薄汗。
“那,那怎么办?”
季老大只能求助儿子,他这二儿子的头脑向来是最灵活的。
“分、家!”
季二郎一字一顿地讲出这两个字。季以遥这事是他在县城中认识的一个好友告诉他的,那好友还劝他,若是想保住他目前这种滋润日子,就赶快同季以遥脱开关系去。谁知道那大人物发火会不会殃及他们大房?
季老大有些慌神,说出口的话也结结巴巴。
“这,这,怎么能、能分家呢……这,你爷奶他们、他们还在……”
当今万万是没有父母仍健在就分家的。
“爹!有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规矩?规矩重要还是我们大房的命重要?三郎和他媳妇是没孩子,可咱家还有冬生还有狗剩啊。我们是无所谓,可孩子还这么小,难不成也要跟着三郎一道陪葬啊!”
这话有些重,也激得季老大猛地一下起身,他的双眸中似燃起火花。
“走,咱去找你爷!”
见着终于将老爹劝动,季二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季老大来到院子,他没想着要避人,直接在院子大吼一声:“爹!”
笑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看着陈氏逗弄冬生的季老爷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冬生也应景地哭了起来。
季老爷子胡子一抖,脸色一沉,抡起搁在桌上的烟斗就往季老大身上敲去。
“别打,别打,爹,我有要紧事!”
季老大狼狈地躲着,一边鬼哭地叫唤。
季老爷子追着打了会儿,也觉着累,他又坐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事?”
“三郎得罪人了!”
“什么人?”
“这……”“京都里的大官!”季老大没答出来,一旁的季二郎及时地补充。
原先听见季三郎得罪人,陈氏还存着看好戏的心思,可一听是大官,她脸色惊变,顾不上再安抚哭闹的孙子,几个箭步冲到季二郎旁边。
“他怎么得罪了?”
陈氏问出这话后,又咬牙切齿地看向季以遥徐笙。
“儿子听人说,三弟这次没考上,是因为得罪大官。”
院子里出去季二郎的说话声,便只余下树叶落下的沙沙声。
“你骗人!”
先是季四郎忍不住气,他双手在身侧绷得笔直,怒目圆瞪。
“我儿子有什么可骗你的?”
陈氏不甘示弱地回怼过去,“他季以遥得罪了人,不主动说。是想拉着咱全家一道陪葬是吧?”
穆氏急急地走到季以遥跟前,揪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三郎,你说,你没有,是不是?”
“娘……二哥没说错。”季以遥低下了头。
“瞧瞧,他都承认了!”
陈氏更是嚣张,仰着头对季四郎冷哼一声。
忽地,陈氏又想到这几日争论的关于季以遥的事。她惊呼一声,扭头看着季二郎急急问道:“若他是得罪了大人物才考不上,那他以后还能考上吗?”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跳出来两字:不能。
“这该怎么办……”吴氏喃喃自语道,可这会就算是针落地的声音都十分清楚,因此,所有人都将她的话听入耳中。
院子中一时更加安静。
徐笙的右手狠狠掐住左手,指甲似乎都快没进肉里去。她踌躇片刻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一道男声却抢在了她的前头。
“是我的过错……想来二哥定是为此事回来,那二哥应当是有法子?”
季二郎朝着自己父亲使了个眼色,季老大这会一下子就领悟到儿子的意思。
他不假思索地开口:“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