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妃请留步……妾身请襄王妃安。”
叶舜华转回头一见是方夫人，立马摆出了得体的微笑。
“同安，数月不见，方夫人瞧着气色比过去好多了。”
方夫人满面堆笑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还不是承蒙王妃的福泽庇佑，妾身才有如今这宽心遂意的日子。”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方夫人找借口支开了下人。
“我这手炉有些冷了，拿去换个炭饼。”
叶舜华微微一笑，略一侧目，清芷立马会意。
“奴婢去收些梅上雪，一会儿好给王妃煮茶用。”
只余她们两人静静行于梅林中。
方夫人道：“王妃，犬子毓厚得蒙襄王殿下提携，如今任大理寺少卿，他心怀感激不敢忘恩，故今日托妾身转达些消息与王妃。”
大理寺最近忙着调查叶和光落水一事，叶舜华昨日得了消息之后回侯府看了，她那便宜爹这次的确吃了不小的亏。
冬日里被推落陌阳江，江水刺骨而湍急，他又不会水，虽营救也算及时，但他还是搭上了半条命去。
叶和光最是惜命，但凡沾点危险他头一个躲，且他是那钞关的一把手，无事该不会去岸边。
叶舜华觉得这件事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而方夫人主动来找她，无疑证明了她所料八九不离十。
方毓厚作为大理寺少卿，定是查到了什么，才在消息公开之前让方夫人知会她一声，探探她的口风。
叶舜华敛眸慢行。
“女眷不得干政，若方夫人要提及家父落水案，我却是不大好听了。”
方夫人低声忙道：“此事虽是公事，但其实……也是王妃您的家事。王妃，您此番征讨西萝居功至伟，这树大招风……该是有人盯上您了。”
叶舜华扫了周围一圈，停下了脚步。
“方夫人此话怎讲？”
方夫人也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略带紧张之色，绞着帕子道：“王妃，您外祖要被追封一等公、配享太庙的消息如今无人不知，皇上这是在抬您的身份的用意，朝臣们也都心知肚明。”
“您下月初三便会摇身一变，成为两门顶级勋贵之后，出身这般尊贵，怕是多想的绝不止一家两家。”
“夫妻从来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如今这等出身……已是目前包括贺家大小姐在内的名门贵女中，最贵重、最堪为中宫之位的主子了……”
“历代皇帝的皇子们，十之八九对那个位置都有觊觎之心，皇上这样一番决策下，必是已敲山震虎，让某些皇子感觉到了威胁。”
“但此番抬您的出身，毕竟抬的是您的外祖父，您是立下了功劳为祖上添了荣耀，可杨家毕竟有嫡出的血脉在，若是他们在这时闯了祸……”
“怕是下月初三那事就不那么顺遂了……”
配享太庙是臣子的无上荣光，对于子孙后代来说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若是“鸡犬”惹了大祸，也能将得道那人从登仙台上拽下来，这在杨家算是有先例可循了。
她的两个舅舅都是糊涂无能且贪婪之辈，皇帝才会在他外祖过世后收回了靖国侯爵位。
但爵位可收，血脉不可断，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毕竟是她外祖的儿子。
她为她外祖拼死拼活赢来的面子，若杨家直系后人不安分，也能把这还没贴稳的面子撕了去。
有人想坏杨北辰的好事和她的好事，那人是在担心她的身份被抬尊贵，意味着襄王不久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所以在杨北辰的牌位正式被移入太庙之前，某人动了手脚，想让此事作废，且直接关系人定是杨家人。
方夫人所言正是这个意思。
与聪明人不必把话说透，方夫人特地来告诉她这个消息，也是在等她的决定和吩咐。
若她想把此事按下，想必方毓厚那边也已经有所准备，并非不可。
可叶舜华并不想按下，因为没有必要。
“我所得皆是父皇赐予，若阴差阳错没能得，也不过时也命也运也。夫人与令公子能为我考虑，特来相告，我感激不尽，但我绝不敢因私而废公。”
“方夫人，请您转告令公子，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但身为法官，任何案件还是要秉公处理为好。令公子一向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端方君子，切莫因我之故而坏了规矩、法度。”
方夫人叹了一息，面色却也有如释重负之色。
“王妃端惠明理，妾身感佩。此事……毓厚毕竟是兄长，他觉得柔儿承您恩情太多，方家亦是，才让妾身来问问王妃是否需要他效力……”
叶舜华一笑，拍了拍方夫人冰凉的手背。
“方夫人呐，不必多想，这种事他有一问我有一答便是了。至于所谓的恩情，我与方柔毕竟有幼时同窗的情谊，放她几马谈不上什么大恩。我还是那句话，方家与其念念不忘，不如继续做个纯臣，恪守臣子的本分就是。”
方夫人拉着她的手，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福身道：
“王妃深明大义，方家岂敢不从。若他日邪欲侵正，方家必恪守为臣之道，为天下黎民百姓倾全力匡扶正统。”
方家人的手脚快，皇后的宴会才开始，另一头方毓厚便与大理寺官员到了弘德殿。
这件事好查，只不过口供有两份，叶舜华既然不让他作假，方毓厚便拿出了真的那份。
“微臣问圣躬安。”
皇帝靠在熊皮毯上，抬眸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女婿。
他不是不容人的君主，方家又懂事，知道恪守本分，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他也不会刻意打压。
“朕安，昌乐侯落水一事有眉目了？”
方毓厚行礼道：“是，微臣提审了陌阳江钞关当日当值的兵卒、官差与各级官员，从中整理出了一些线索。”
“经目击者指证，昌乐侯落水前后，距离他最近的是……襄王妃的表兄，杨家的嫡出长房杨建毅之子，杨嘉略。”
“且有一名官差声称，在昌乐侯落水的一瞬间，发觉杨嘉略有过推搡的动作。”
“杨嘉略为杨家嫡系后人，故微臣未敢草率命人抓捕，特来请皇上圣裁。”
皇帝眸若古井，面色平静，实际心里已怒火熊熊。
下月初三杨北辰的牌位便会入太庙，这个节骨眼上杨嘉略身为杨家嫡孙竟做出这等蠢事，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若此事一旦宣扬出去，确定是杨家后人谋害当朝侯爵，且是他的亲姑父，杨家之名必受玷污，也必会引起群臣参奏。
如此一来，为平息物议、稳定朝纲，赐杨北辰哀荣一事也只能被迫中止。
而给杨北辰的这些身后荣光，不傻的人都能懂，实际上就是他许给瑾儿的赏赐，以嘉奖其西萝之功。
有人见不得他抬举瑾儿……
不，有人见不得他抬举襄王府。
可这世上还从没有皇帝想为而不能为之事！
“抓！马上派人将杨嘉略收押严审！若凶手当真是他，如此愚蠢他也不必姓杨了！”
方毓厚眸色微动，立刻躬身深揖。
“微臣领旨，微臣即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