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为我命名。”
“江。”
这是永远镌刻在江记忆之中的初见，彼时他的创造者还是一个看上去五官过于精致的少女。
机械与系统并不懂美，但很快在通过系统与星网的链接，加上系统内自带的世界通识，江在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与验证之中，明白了自己眼前的创造者，有着仿生人难以模仿的美貌。
通过机械生产的仿生人尽管模样精致，却仍旧会有外貌上的各种限制，并不如人类自然生长那样自由与随机。
人首先通过外表认识事物，仿生人也是如此。
美人是江对自己创造者的第二认知。
“系统运转测试。”
随着少女轻淡的声音发出指令，江在指令下自主运转系统，对各个模块的运转情况进行测试报告，而后一板一眼地把具体情况告诉视线之中的身影。
叶暮在智脑的光屏上拨动着不同的模块，改正或重新输入新的代码，尝试把江的系统内一些细小的程序问题修改过来。
又得小心不让整个系统崩溃，对于刚上手编写仿生人系统没多久的她而言有些困难。
江在测试完后，站在仿生人的机械舱内，看着舱体透明材质外在几个智脑光屏上忙成一团的身影。
他能直观的感受到自己的系统在被这个人改写，仿生机械眼在每次改写时都会扫描一次眼前的人，而后显示出她的资料。
确认她创造者的身份，才没有拦截她的任何行为。
大概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叶暮才再次让机械舱内的仿生人进行第二次系统运转测试。
这次智脑光屏上呈现的运转过程，和机械舱内的仿生人报告的运转情况来看，勉强达到了叶暮最初的目的。
再精进的系统她写不出来了，只能先到此为止。
关闭了智脑和仿生人系统的连接，叶暮这才抬眸看向自己亲手设计和制造的第一个仿生人。
他的机体外貌是叶暮编写的程序生成的，资源用的是星际公用的仿生人外貌资源。
比起找仿生人外貌设计师私人订制的外貌，江这张脸在她见过的仿生人之中，显得有点大众了。
属于仿生人中最多的那一款类型，精致优美的外貌，冰蓝色的眼睛，黑色的发丝，放到学院之中大概率会成为被人追逐的清美校草一类。
虽然和人类比起来相貌极好，不过在仿生人中实在是太普通了，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特色。
仿生人中这种类型的帅哥，去仿生人公司一问，大概能排排站在大厅站上十几米。
不过也没什么，如果这个仿生人将来能拥有自己的意识，成为独立的生命，他不喜欢这张脸，叶暮也可以出钱找设计师私人订制一张。
所以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在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仿生人之后，叶暮打开了机械舱，道：
“暂时没给你的机体设置性别，之后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安排。”
“好的。”江只是乖乖回话，从系统运转逻辑以及通识逻辑来看，这个问题 他不需要再说什么。
听从创造者的安排即可。
叶暮听见他这么说当即觉得无聊了，机器就是这样，再像人也不可能是人。
加上她给这个机器人的系统性格偏温柔，更无趣了，还没有她之前的机械猫有意思。
但这个仿生人不是做出来玩的，他别有用处。
“你从今天开始跟着我做我的助手，这方面的系统程序，后续我会慢慢补充。”
“随时听从您的指令。”
江仍旧记得成为博士的助手前的这一幕，在他说完话之后，他明显的看见少女表情平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似乎是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不过并没有触发他的语言或是其他程序，因此他只是沉默地跟着身前的少女，直到她从研究室内拿出一套衣服递给自己，并且立刻让他进入了助手的角色。
没有相关系统程序的江宕机了一会儿，开始通过星网了解这方面的事务，在少女一个个指令下，完成她下达的任务。
经过系统分析后，江得出之前少女说的补充程序的话，是一个骗局。
“在与星网上其他类似仿生人的对比后，我发现您并未给我设定主要功能，并下达并没有相关程序的实验指令，这样并不合适。”
江的逻辑系统令他试图与自己不讲理的创造者沟通。
叶暮看了他一眼道：“哦，我希望你是全能的。”
“很感谢您对我的期望，您应该为我编写涉及各方面工作的系统程序……”
“没有相关程序，你不也能完成指令吗，虽然都失败了。”
“通过星网能获得一部分相关程序，您这样容易引起机体系统崩溃错乱。”
江解释道。
叶暮点着头：“坏了重修。”
“好的。劳烦您了。”
这场有关仿生人机体系统的辩论由系统的逻辑系统引发，最终也因系统的指令系统停止。
江记得那时自己闭嘴后，年少的博士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如果那时他能为了扞卫自己的系统安全而反驳一句，或许她会很高兴。
但程序就是程序，机械就是机械，仿生人再像人也不可能是人。
除非他们拥有自己的意识，成为博士毕生追求的机械生命。
很显然，那时他并没有拥有自己的意识。
江开始意识觉醒是在一次出行中遇上时空震荡引发的星舰爆炸后。
博士受了不小的伤，好在逃生舱平安降落到了附近的星球，江带着叶暮及时在星球上接受了治疗。
江的机体并未受到太大的损伤，因此他迅速的查清了这次事故的具体情况。
时空震荡的原因是爱洛利斯先生曾经在那里做过时空研究，他们经过时才引起了私人星舰爆炸。
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博士后，看着博士在疗养舱内不爽的下令：“让爱洛利斯赔钱，十倍的赔，另外这次我们耽误的行程，我要求也都由他承担赔偿，还有要是错过了我需要的材料，我们再跟他算账。”
“时空研究者就是这么不靠谱，非得挑跃迁点附近做实验。做完实验后续事情也办不好，真不知道爱洛利斯头上那天才两字是谁给的。”
断了一只手的叶暮紧抿着唇，极为不悦，那双好看的眼睛染上了怒火，如果爱洛利斯就在她面前，她估计会当场按着人打一顿。
江看着这样的博士，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确实笑了笑：
“好的，我这就联系爱洛利斯先生。”
叶暮冷笑了一声道：
“回去就把你的讽刺性格程序删了。”
这本来是用来讽刺别人的，没想到今天居然用在了她的身上。
江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对叶暮道：
“让您感到不适，十分抱歉。”
而后在智脑上联系爱洛利斯，为了不打扰叶暮养伤休息，江走出了病房，却多了一些疑惑。
其实刚刚，这方面的系统程序并未运转。
他的系统或者机体可能在这次时空震荡中可能有些未知的错误，江考虑到这次前去协商材料的购买对博士而言十分重要。
最终在确定自己机体和系统并无被人入侵导致失控的情况下，为了不耽误博士的行程，换了种方式对自己进行检查。
“这次爆炸有些麻烦，虽然我的机体并未受到过多的损伤，但还是劳烦您为我的机体和系统做一个完整的检查。”
“我已经和这个星球的仿生人公司联系了，你下午过。”
江默了一瞬：“您不担心系统被人窃取吗？”
“不用担心，那公司的人和我老师关系不错。”
“好的。”
其实他的程序似乎有点抵抗让除了博士以外的人检查他的系统程序状态。
或许是触发了系统防卫机制，不过江也只能听从创造者的安排。
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对人类意识以及生命并不了解，所以才把一切都按照规矩定为程序运行所致。
这次检查自然毫无问题，在博士痊愈后，他们按照原本的路线前往了本该去的目的地。
虽然材料仍旧在，但却将价格翻了一倍，不过这种稀有材料，能买到就算不错。
这种稀有材料被博士用于仿生人体内装置，博士认为他的机体需要更换新的更精密的材料。
以此支撑仿生人的身体无限接近人类。
这本是不该用于仿生人制造的材料，但博士向来是一个善于创新和实践的人，江跟着她一起投入了新的技术研究。
最终她成功了，他也见证了她的成功。
把原材料用全新的技术制造的材料，在仿生人机体实验中都获得了更好的反馈。
于是，到了为江更换体内装置的时候了。
也正是这次，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躺在实验台上，面对要将自己机体解体的博士，江恍惚之间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担忧，和隐约地恐惧。
这让他没有在躺上实验台的时候，立即关闭系统，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实验室的一切。
都是他熟悉的机械和物品，却又好像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有一种重新认识和见到它们的感觉。
“系统故障了吗？”准备开始的叶暮对他还睁着的双眼表示疑惑，习惯性抬手在他额间叩了叩。
每当他在实验中表现不佳，她总会这样，然后调侃着道：
“你这脑子里装的系统，难不成又要优化升级了？可我还没编写出更好的系统，只能先用着你这个笨脑子了。”
江的视线被这双带着手套的手吸引了过去，偏头便看见了站在实验台旁垂眸俯视着他的人。
他的创造者，名为叶暮的人类女士。
机械眼的视线内浮现出有关博士的资料，他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博士，也没有启动任务资料检索模块，却莫名的触发了这个系统。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系统有一些小问题，但这样程序不受控制似乎是第一次。
此前博士忙于新技术的研究，期间也曾为他检查过系统，并没发现不妥，江估计这次的系统问题比较难以发现，因此在技术研究中，选择了暂时隐瞒，不为博士增添新的麻烦。
好在这段时间，也没有出现其他问题。
可现在，他不能再将这些小问题置之不理了。
“博士，我的系统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是吗？”叶暮有些惊讶，因为就在一天前，决定要更换他体内装置时，还重新对他的机体以及系统程序进行了一次检查。
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一些小的程序漏洞也重新补上了。
“是的，我的资料库程序似乎失控了。”
程序失控并不是小事，叶暮皱起了眉头，脱下手套道：“先检查系统。”
系统是仿生人行动和运作的关键，和更换机体设置相比，显然系统更重要。
机体设置什么时候想改就改，想换就换。
“好的。”江松了一口气，从实验台上坐了起来，微微笑了笑。
叶暮看着他片刻，道：
“是什么程序让你做出了这一系列行为？”
“你不想换你体内的装置？”
她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亮的江不敢和她对视，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视线，视线之内出现各种物品的资料显示，让他又有些头疼。
其实有点烦人，这些在自己机械眼内呈现的资料显示。
不过不等他再多考虑这些，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违抗我的指令？”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觉，有些惊悚，又觉得有些无辜和委屈。
他绝对没有要违抗博士指令的意思，但仔细分析下来，他却好像已经做了这样的行为。
尽管系统确实有了问题，但逃避被博士拆解机体也是他所希望的。
“十分抱歉，我的程序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江似乎挣扎了一番，才向自己的创造者坦诚，承认了自己的违抗行为。
“看来确实是很大的问题，我从你的表现判断，这不已经达到了我不能解决的程度，只能对系统程序过于错乱的仿生人进行格式重启。如果这样依旧不行，那么只能对你的系统进行销毁了。”
他会被销毁？
江错愕的转头看了过去，有些不可置信。
曾经不论如何也从未放弃过他的博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暮双手揣进了雪白的实验服外套兜里，她的双眸依旧如方才一样明亮，里面带着喜悦，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紧接着他听见她郑重地声音：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我学会反抗的仿生人，恭喜你迎来新生。”
他更加恍惚了，世界似乎都有些不太真实，但眼前的人足够肯定。
他好像知道了答案，张了张嘴，又沉默了，几次之后，江道：
“那……请您为我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