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的京城。
这几日正是京城一年里最热的日子，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没有往日里那么响亮。
“这天也太热了些。”守着内城的士兵们躲在城墙下，勉强遮了点阳。
也没凉快到哪去。夯实的黄土地上热气翻腾，混着车马驶过带起的尘土，隐约间能看到滚荡的热浪。
“谁说不是呢。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与说话这人搭伙的正检验着通行的马车，他用手中的长棍挑开帘子匆匆扫了一眼，就收了回来：“行了行了，走走走。”
方才继续说道：“这几日热是热了些，可贵人们都不在京，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些。”
哪像以往，这个勋贵、那个大官，查验起来都得给人家配着笑脸。
还掀开帘子看？不要命了，顶多绕着马车走一圈，以示过场。
“也对。”起头的人咧开笑脸，“不是说跟着皇帝去行宫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呢。”
“希望能迟点吧。”另一人嘟囔着说道。
几人正在这有一搭没一搭得闲聊着，内城里纵马而来一人，到了他们跟前勒马，却是没准备下来：“你们主事的呢？”
这么热的天，主事的去躲懒的，哪管我们的死活！几人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透露半分：“主事的回了营，先前有人唤他。”
那人颔首，手上一紧，又夹着马走了，只留几人在这不明所以。
“这是干什么呢？”
众人心中都有同样的疑惑，却是没人能给得了答案。
崔皓府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着。
“关城门可不是小事。”崔皓话里说得义正严词，“陛下临走前将这朝政交付给我，我可不能违背了陛下的重托。且方相又是戴罪之身，来我府上，不合适吧。”
方片禹见不得他这冠冕堂皇的模样，他轻笑：“我也不是戴罪之身。陛下革了我的职，将我一家老小幽禁在府，可没有定罪。”
“这。”道理是这个理，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另有打算，倒是被他钻了空子。
“我可不与你争辩这口头上的得失。”崔皓丝毫松口的意思都没有，“方片禹，你走吧，我放过你这回。城门一事，不必再议。”
“崔相好生无情。”方片禹嗔怪道，“方才还换方相，这一句话，便是直呼我名了。”
他决定填些筹码：“崔相平日里与李铁共事，日子不好过吧。”
李铁是妥妥的皇帝心腹，又不像崔皓这般世家出身颇受忌惮，自然是深受器重。
“照我看，崔相如今的处境，还不如当个户部尚书呢。实权在手，比这虚无缥缈的右相，来得划算得多。”
现在这样子，倒有些被架空的意味。
这话倒是说到崔皓心坎里去了。自他提了右相，这官职是升了，表面看起来也深受器重，可这其中的苦楚却被方片禹一语道破。
左相也好、右相也罢，名义上都在统领百官。可崔皓明显可以察觉到，自己的活都是些繁琐、制式的，变通的空间有限。
耗费了大量精力不说，也出不来什么成果。
“李铁也到了岁数了，若是能将他拉下马。这朝中，还有崔相的对手？”
拉李铁下马？崔皓有些意动，面上却不显。
“这关城门也不算什么难事。”方片禹继续说道，“寻个盗贼的由头，关个两三日便足够了。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崔皓有些犹豫，“可永泰郡主那处？”
“你又为何非要关城门？”
方片禹长叹一声：“保命罢了。永泰郡主那自有我去处理，定不会把你卖了就是。崔相，想当权臣，这魄力还是得再添几分啊。”
崔皓咬了咬牙：“行，我替你关城门。但只关两日，且不得波及无辜，更不得涉及文武百官。”
他心存侥幸，就关两日城门，就能掰倒李铁，这幅买卖，值得一做。
“好！崔相爽快。”方片禹俯下身来，放低声音，“李铁与前二皇子一派勾结。两日便两日，足够了！届时定与崔相奉上。”
他达成了目的，起身便要走：“方相也不必担忧。若是届时证据未曾送来，崔相大可把事往在下头上推。就说方片禹从府中逃脱，正在抓捕，总归不会坏了崔相的名声。”
崔相还沉浸在“李铁谋逆”的消息中难以自拔，他不敢相信：“李铁勾结一事是真？还是你捏造？”
“哈哈哈哈。”方片禹大笑，“这重要吗？能成了崔相的事，真假又如何？人证、物证，都已备好。”
也是。
“崔相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倒是与我素日里熟悉的不大一样了。”
崔皓有些乱了思绪，几乎是被方片禹牵着鼻子走。
他将方片禹送走，又独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直到天色已黑，才唤来管事，吩咐他出去一趟。
方片禹这厢出了崔皓府上，脸上倒是没了方才的畅快，他疾步上了马，赶回了方府，从后院的矮墙上翻了进去。
没有伺候的下人，后院杂草丛生，如今倒是方便了他，他脱了一身外袍，只穿了内衬，直接跳进了后院的小湖里。
他屏气在湖里摸索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个布包沉在湖底。方片禹连忙潜了下去，将那布包拽了上来，随即往回游，返回岸边。
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水，他急急忙忙扯开布包，见到了一封信，信纸写完字后又刷了遍棕油，因此没有被水浸湿。
他一目三行读了一遍，忍不住咒骂一声。
先前的线报果然无误，二皇子当真不顾多年恩情，罔顾方府上下百余人口的性命，执意要刺杀太子。
既然是你绝情在先，就不要怪我方片禹翻脸了。
若是刺杀成功，皇帝宁可错杀不得错放，定会灭了方府的门。这城门关上两日，也只能争取出两日空间。
还得想些别的办法，方片禹想着。
他将布包捆好又扔回湖里，将信纸折了几折，塞到鞋里，才披上方才脱下来的衣服往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