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阿苏的激动溢于言表，但鹿野却没什么跟他叙话的心思。
硬是压着他好好吃完东西喝完药，又在他跟属下吩咐完一些必要指令后，便强压着他休息了。
即便太久没休息，阿苏也没敢睡太久。
仅仅两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
精神终于恢复了许多，激动的情绪也暂缓下来。
他看看一直没有离开的鹿野，心下安定了许多。
于是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询问外面如今的情况，然后着手布置。
此时的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蛮王不知所踪，几个大部落为了新王之位正在打生打死，一些不甘心的中小部落四处火上浇油……
当然，也不缺乏阿苏这样暗中伺机而动的。
了解完情况，阿苏双手紧握。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似乎因为无聊已经跟院子里的小狗玩起来的鹿野。
从属下们的汇报中，他也知道了之前的事。
他能够得救，甚至如今外面如今这局面，的确多亏了鹿野在暗中搅混水。
一年多的布局扩张，鹿野在蛮人部落的影响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在一些普通蛮人百姓中，神女的威信和名声已经树立起来了，想要操纵舆论，简直比一些位高权重的部落首领更方便，因为她的影响力并不局限于单一部落。
甚至就是硬实力方面她也不弱。
不说她自身的武力，就说这次来王都，她就带了不少波波儿齐等死忠部落的战士，这些战士都是货真价实的蛮人，不会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需要的话，还有更多人随时可以调动，而这个调动数量，甚至比阿苏手底下的人还多，已经堪比一个中型部落了。
阿苏从来都知道她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只是仍旧总会因为她的耀眼而惊叹。
也因此——
更想靠近她。
他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肉里。
以他如今的实力而言，想要争得那个人人垂涎的位置还是很有难度的。
但是……
如果不争的话，他又如何能与光并肩，甚至——将这束光牢牢攥在手心呢？
这种事，他以前想过，最后却又无奈打消，因为他看到了她跟那个男人的亲密无间、并肩而行，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挤不掉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位置，但是——
现在不同了。
哪怕身在蛮人王都，他也没有一刻疏忽对边境乃至京城的关注。
所以他早就知道，那个男人已经离开边境许久，已经不在她身边许久。
甚至知道他在京城的那些风月传言。
傅霜知是真的如传言那般想要另觅佳人、抛弃鹿野了吗？
虽然希望是真，但打从心底里，阿苏其实是不信的。
那个男人，一看就是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偏执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放手？
况且，他抛弃鹿野？轮得到他抛弃吗？
鹿野抛弃他还差不多。
但，管他呢。
反正现在事实是他离开了，不管原因如何，内情如何，事实都是如此。
他离开了，那么便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即便傅霜知也算帮助过他，但这种事上，阿苏才不想讲什么义气和恩情。
他是蛮人。
蛮人的规矩，就是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谁抢到就是谁的。
于是，他抬起了头。
“鹿野……”
他唤她的名字，眼角下垂，眼眸里仿佛泛着波光，声音还带着虚弱和沙哑，瘦削的脸庞上线条分明……对比以往凶狠凌厉的模样，如今的他看上去完全符合一个魏人常用来形容女子的词——楚楚可怜。
这模样简直把他的属下吓了一大跳，一个个见鬼似的看着他。
鹿野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反而立刻放下玩得正好的小狗，颠颠儿地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身体好点了吗？”
阿苏微笑。
他就知道，她吃这一套。
他捂着胸口，低头咳了咳。
再抬头时，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我想要你……”
“……的帮助。”
分隔的断句，每一个字都是他的真心。
-
鹿野本来只是想救救老朋友，顺便来蛮人地盘转悠转悠。
事儿办完了就打道回府。
但如今阿苏给了她一个大活儿。
他要争王位。
而这需要鹿野的帮助。
“等等，你让我想一想。”
鹿野没有一口应下，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真的跑一边，一边撸狗一边认真地想。
于情于理她似乎都不应该拒绝。
老蛮王肯定是不行了，如果任由外面局势自然发展下去，新王很可能在那几个大部落之中诞生，而这几个大部落，好巧不巧，去年夏天全都参与过南下对大魏的战役，于是自然而然地——全被鹿野收拾过。
所以若真是这几个部落中的人称王，大魏怎样不好说，她鹿野或者说朔方，肯定啥都没干就先在新王那里记下一笔，到时候，刚上位的新王为了立威，指不定就要拿她祭祭旗。
虽然她也不怎么怕就是了。
但谁也不希望身边总有个虎视眈眈的邻居。
如果新王是阿苏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还有更好的。
比如她来当新王。
咳……这个也就是想想了。
除非什么时候她的鹿角神教能传遍蛮人大地，拥有堪比原始萨满教那般的信仰力量，不然起码目前来看，她当上蛮王的可能性还是无限趋近于零的。
所以，要支持阿苏吗？
成功的话结果固然很美好，但鹿野也知道，任何成功都需要付出代价。
在夺权这件事上，更需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如果只是她自己的话，她不会犹豫，干就干了，哪怕结局不好，哪怕阿苏登上高位之后翻脸不认人，她也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但这事儿牵扯的不止她一人。
那些她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才带来的部落战士们，需要为此付出鲜血甚至生命。
鹿野放开怀中已经被她撸地生无可恋的大狼狗，起身朝阿苏走去。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些条件。”
阿苏没有意外，也并不为此觉得伤感情。
站队夺权这种事，傻子才会什么利益都不讲，脑子一热就开干，鹿野有要求，才说明她的确是认真思考了的，也说明她对他有所求。
有所求就好。
他不怕她有所求，只怕她毫无所求。
不管她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阿苏这样想着，然后就听到了鹿野的条件：
“无论成败，所有参与此事的战士和他们的家人，都必须得到应得的报酬，每一滴血都不能白流。”
-
蛮人王都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每天都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兵戎交接声和惨叫声。
普通百姓躲在家里不出门，爱看热闹的就悄摸地打听消息，得知几个大部落打生打死，但几天过去，局势便越发明朗起来。
实力不济的部落也不是傻子，一看争夺无望，很快就主动退出了战场。
几天后，还在争夺王位的便只剩两个旗鼓相当的部落。
眼看新王就要在这两个部落之间产生，其中一个部落首领还再次提出和平选出新王的法子，想要效仿数年前旧蛮王上位时的局面，尽量减少因为争夺王位而产生的损失。
这个法子有成功的先例，自然不乏人赞同，毕竟两个部落里都有不想死的人。
眼前局面就要导向这个结局。
事情却又突然混乱起来。
先是另一个部落里最多人支持的新王候选人遭人袭击，虽然没受重伤，却也险之又险。
于是这个部落顿时不干了——你一边说着和平行事，一边来偷袭我们的新王候选人？
阴险！
而另外一个部落呢？
此时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这个部落拥有两个支持者数量相当的新王候选人。
在到底推举谁这件事上，双方本来就在暗暗较劲，但之前大家拧成一股绳，知道要先打赢了对面部落再说。
可如今要走和平推举的法子，那么他们部落到底要推举什么人呢？
矛盾一下从外部转移到了内部。
于是，不用对面打来，这个部落自己就先乱了。
再加上对面部落的怒气。
本来要走向和平的局势再次变成世界大战的架势。
蛮人王都大街上再次满是兵戎交接声和惨叫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们，正躲在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内谋划接下来的事情。
“我还能再调来起码五千人，但这个调兵的时机需要好好掌控，王都一瞬间涌进这么多人，肯定会引起这两个部落甚至别的还在伺机而动的部落的注意……”鹿野对着一张王都详情地图指指点点。
这张地图是阿苏贡献出的，也是他在王都这些年来重要的收获之一，地图巨细无遗，甚至包括了蛮人王宫中的一些密道，是普通人绝对无法得到的情报，更是魏人，尤其是与蛮人毗邻的大魏边关将领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如今，他毫无保留地把这东西交给了鹿野看。
这固然是他信任她的表现，也是因为鹿野要调兵进城的话的确需要它。
只要她需要，他就会提供。
他对她毫无保留。
眼看鹿野还要滔滔不绝，阿苏忽然按住地图，打断她的话头：
“先喝口水吧。”
说着，手里已经端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了鹿野手里。
鹿野顺手接过，入口才发现不是蛮人常喝的腥膻味极重的奶茶，而是很合她口味的清甜又解渴的甘草茶。
“哇，哪来的这个？”
她惊喜地喊了一声。
虽然喜欢享受，但鹿野也从不是个娇气的人，尤其十分擅长入乡随俗，在进入蛮人境内后，她的吃喝便跟普通蛮人保持一致，哪怕发现自己并不太习惯喝蛮人那种味道极重的奶茶，也从没皱一下眉毛，更没提出过什么要求。
谁知道阿苏突然给了她这么一个惊喜。
阿苏嘴角微微上翘。
“你喜欢就好，还有很多。”
然后等鹿野喝完后，才将地图还回去，坐在她身边，指着地图上几条暗线对她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
虽然要兵力方面要倚仗鹿野，但阿苏也绝不是空手套白狼毫无作用的——那样的话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他有完整的计划，也有自己的底牌，他会在与鹿野的合作中不动声色一点点将这些全部展现给她。
他希望在她眼中，他起码是一个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人。
进而，是可以亲密的人。
他微微侧脸，将头颅朝旁边的人更加靠近。
因为共看一张图，两人本来就挨得很近，阿苏这轻微的举动并没有让鹿野察觉出什么异样，两人肩并着肩，发丝紧挨，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听到对方说话时轻微的喘息……
就好像曾经的她和那个男人一样。
阿苏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加明显。
甚至忽然产生一个想法。
——若是这夺权之路可以更长一些就好了，那样，他们这样亲近的相处时光，也会更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