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坡上。
傅霜知抽筋的手终于拿开，鹿野也终于笑够了。
“要不要给你揉揉啊？我力气大！”
见傅霜知用另一只没抽筋的手费力的给抽筋的那只手按摩，鹿野又坏笑着加了句。
谁知，傅霜知直接就把手递了过来。
“那就麻烦了。”
哎，我就说说，你咋还当真了呢！
鹿野神色一敛，正色道：“我觉得现在还是说正事要紧！”
傅霜知似乎也不意外地收回手，继续自己给自己放松肌肉，闻言抬起头。
“好，那就说正事。”他说。
“比如，说说你是谁吧。”
“鹿野。”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鹿野就没打算否认。
跟聪明人不能打马虎眼。
那不是展现自己的聪明，而是向聪明人展现自己有多蠢。
但和盘托出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任他傅霜知再怎么聪明睿智，他还能猜到她是穿越来的？甚至还能猜到在她的世界，他只是一部虚拟作品里的虚拟角色？
再聪明的人也猜不到，因为这完全是他认知以外的东西。
再加上绝对的武力压制，以及……虽然说起来有点奇怪，但鹿野对傅霜知的人品，其实还是很有一些相信的。
因为即便是在最疯狂的十几年后，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傅霜知，也没有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这个人，是有底线的。
所以，虽然被看穿了一部分来历，但鹿野有恃无恐。
甚至还想皮一下。
“我是谁？我就是鹿野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鹿野笑眯眯地回答。
“你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傅霜知：……
“你不是鹿三娘。”他又道。
鹿野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至于怎么个是和不是法，她就不说了，他那么聪明，自己猜呗？
傅霜知还真猜了。
“身体是，芯子不是？”
鹿野：……
聪明人可真讨厌啊。
“嗯哼。”她含含糊糊的。
反正亲口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你那么能猜，就继续自个儿猜吧！
“你不是普通市井之人，普通市井之人，哪怕是自幼长在田野，也只知身周方圆数里之物，鲜有你这样博学多闻的。”傅霜知又道。
这夸她的话，鹿野就爱听了，虽然全是大实话，但大实话夸人才更叫人心动嘛！
鹿野笑嘻嘻看着他，示意他说，继续说！她爱听！
傅霜知也笑，笑意浅浅不及眼底。
“你也不是高门贵胄出身，高门贵胄——”他忽然看了鹿野一眼，然后道，“养不出你这般——性情。”
“嗯哼。”
鹿野觉得他这话有点子言外之意在，听不出是褒是贬。
但管他褒贬呢，她一概嗯哼敷衍了事。
傅霜知接着说：“你不识字，却又知晓自己的名字来历，知道‘邑外曰郊，郊外曰野’，这意味着，你并非没有读过书。可读过书，却又不识字……真是令人费解啊。”
这话叫鹿野看了他一眼。
这人可真是观察入微啊！
傅瑶完全没在意的地方，这人一个旁听的，却是全都听进了耳朵里，一点不漏。
而接下来这人说的，则让鹿野更加刮目相看。
“《毛诗》渊源说法不一，自汉迄唐，皆有传闻，而正是唐代之后，文字书体大改。”
“欸？”
鹿野看向傅霜知。
唐代之后文字书体大改……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这就是她变成文盲的原因？
这个世界是架空的，但又不是完全架空，人文历史上，就是起码唐朝以前，跟鹿野熟知的历史一样，但唐代以后，不仅朝代不同了，甚至连文字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鹿野这才明白，明明她都从傅仪斐那仨小孩嘴里听到熟悉的《诗经》了，她却还是个文盲的原因了。
敢情这还是个半架空世界啊。
不过这样一来……
这么复杂的设定，这人想要猜到她的来历……
不知为何，鹿野忽然对傅霜知有点同情。
被鹿野同情的傅霜知，果不其然地，顺着他的思路，做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但在鹿野看来又十分离谱的猜测——
“你——来自世外桃源？”
鹿野面无表情。
只能面无表情，不然，她可就绷不住笑了啊。
不，不能笑，他已经很努力地猜了，猜成这样也不是他想的，换成她的话压根都想不到这一步好吗？
嗯，忍住，忍住。
好在，傅霜知没让鹿野忍太久。
因为很快，傅霜知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但这样不对。”他说。
“你和鹿三娘交换身体——姑且这么说吧。”
“应是从那天，‘鹿三娘’抢孩子们的吃食，然后被我砸破脑袋开始吧。”
“被我砸破脑袋后又清醒过来的，就不再是鹿三娘，而是你了吧？”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傅霜知的话很肯定，那笃定的模样，鹿野相信，要是她出口否认，这人能有一千句话逼她承认。
于是她继续“嗯哼”敷衍大法。
傅霜知笑笑，继续道。
“而那天，你代替‘鹿三娘’醒来之后，曾问过我的名字。”
“可见在此之前你就知晓我的存在，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要向我确定。”
嗯，猜对了，给你鼓掌——个屁啊。
鹿野心里吐着槽，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这次当然不是因为忍笑，而是这人猜的……也太准了！
而且那么久的事，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禽兽啊！
当年她要有他这记性脑子，清北还不是随便她挑？
所以说，聪明人真讨厌！
傅霜知忽然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鹿野昂头。
她发现了，这人就是个bUG，甭管她什么反应，这人总会得出点对他有用的信息，所以要想不被他摸透，最好的反应就是，完全不理他！
虽然自信他再怎么也猜不到她是穿越的。
但鹿野现在就很不想理他。
所以，自个儿慢慢猜去吧！
于是接下来，不管傅霜知再说什么，鹿野一概不理。
他一步步试探，一句句询问，得出一个个结论，鹿野全都不理。
于是他又一个个推翻自己的结论。
最后他问，她是不是和他一样，来自十几年后？
说这句话之前，他停顿了片刻。
因为这句话在逼问鹿野的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坦诚了傅霜知这个人最大的秘密。
重生啊。
若不是碰上鹿野这么个奇怪的存在，谁会说出这样的秘密？
但鹿野依旧不理。
之后沉默了许久。
忽然：
“……这不公平。”
傅霜知说。
“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鹿野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有问题，居然觉得这人声音里有点……撒娇？和委屈？
嘶……
傅霜知撒娇？委屈？
鹿野抖抖肩，觉得此时地上肯定有自己的一身鸡皮疙瘩。
阴谋，都是诡计多端的boss的阴谋罢了！
以为示弱就会让她心软了吗？
哼哼。
不过，能听到这人说出这样疑似示弱的话，感觉似乎还不错啊？
抖完鸡皮疙瘩，鹿野心情颇好。心情颇好的鹿野便回了一句自认为挺有逼格的话：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傅霜知笑笑。
“你说得对。”他说。
“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要去哪里，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