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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二百零三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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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猎猎,落日昏昏,楼云春身着仪服,高立祭台,气势迫人。

庭州守城校尉与众士兵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庭州卫,接旨。”

“末将……不敢。”校尉冷汗直流,“还请上使稍候,大都护马上就来。”

“不接视为拒旨。”楼云春扫视脚下众守城卫,压声道:“接还是不接?”

校尉只好硬着头皮,颤声道:“末将……代、代大都护接旨。”

楼云春启旨宣读。

“朕绍贋骏命:北庭节度使郭元振,四载滞留北庭,屡召不回。今朕亲旨特召,命尔节前回京述职,逾期视为反叛。特此谕令。”

宣读完后,楼云春命道:“庭州卫,上前接旨。”

校尉跪行上前,双手举顶接过圣旨。

随后楼云春回身对仪仗队命令道:“收仪。”

得令后,乐工奏乐收仪,仪仗队齐整有序地将礼器都收拢装车。

楼云春自祭台走下,返回轺车,待仪仗队收整完毕,又对老段吩咐:“传令,调头,前往龟兹。”

老段回身长喝:“调头,前往龟兹。”

校尉闻言大惊,忙起身拦到楼云春的轺车前,问道:“上使还未见到大都护,就这么走只怕是不合适。”

若真让他走了,那北庭就会背上对天子大不敬和企图叛乱之罪名,虽说这大都护确有此心,可明面上却不得不顾这天地伦常。

且楼云春说要去龟兹,那可是卫驰飞的老巢,卫驰飞统领的安西军与他们北庭分辖西域,虽表面平和,可私下却争夺不断。

他们才将这上使得罪,此时若放人去龟兹,怕是隔日那卫驰飞便该上门问罪了。

再加上河西要塞还有个萧固,这也是个自认的忠臣,听闻此消息安能坐得住?若二人此时联手,那他们北庭即便坚如铁桶,连困带打的,也能叫二人踏平了。

老段上前,代楼云春驳斥道:“不合适?尔等闻王乐而不出、不拜,还将天子使臣阻拦在城门之外,这就合适了?大都护明知使臣来访,却不亲自来迎接,这就合适了?上使宣旨,而臣不至,这就合适了?”说完他冷笑,“你们庭州不敬天子,藐视朝廷,眼下却来反说咱们上使大人的不是,真是好大的威势!”

那校尉被他斥得哑口无言,只得自己揽下罪责,“庭州并非有意怠慢,而是末将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不知大人为上京来使,再加之近来东边各镇突发瘟疫,所以来往才守得严些,不敢随意开启城门。”

随即又将早前郭元振用来拖延之借口搬了出来,说道:“末将已派人去通报大都护,只是都护近日领军驱赶侵扰边镇的突厥人时,不慎受伤,这才耽误了迎驾,还望上使大人见谅。”

这庭州卫拿他们当傻子哄?

老段懒得跟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咱们谁都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瘟疫、受伤,谁不知是借口?倘若不是咱们上使大人架坛开仪,告罪天地,违礼宣旨,你们还在那城墙上装聋装瞎吧?”

那校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还口。

“咱们大人奉圣命前来传旨,如今旨已宣,圣意已达,自该回京复命。你们庭州拒接使臣,藐视君上,便是为了圣上颜面,咱们也不敢踏足尔等贱地半步。”老段喝道:“还不速速让路!”

校尉哪敢让?忙叩头谢罪道:“是末将有眼无珠,怠慢使臣,这都是末将之疏忽,末将甘领罪责。”

此时仪仗队后面队伍已往后撤,轺车司御见势,机灵地扯马后退几步,随即调转马头,将轺车从校尉面前顺开了。

“走!”

随着司御一阵高喝,队伍前方的马车纷纷跟着掉头,那校尉想再上前阻拦,却差点撞上老段的马。

眼见整个队伍的车马都已掉头,校尉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立即起身朝身后的士兵命令道:“拦下他们!”

左右人已经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次。

众守城卫听命上前阻拦,河西军的护卫却也不是吃白饭的,立即回头将其截住。

眼见有士兵要拔刀,老段暴喝道:“庭州卫,你们难不成想学那叛贼截杀使臣?”

校尉见状一惊,忙喝令道:“不许动兵器!”

这一拦,仪仗队快马加鞭,都跑出八丈远去了,老段对众护卫道:“咱们也走!”

随即也策马追随而去。

他们刚走,副贰开路,领着郭元振来了。

郭元振吊着胳膊,本想见着仪仗队做做样子,将此事糊弄过去,却不想出城后,人没见到,先吃了一顿车马扬起的烟尘。

“咳咳咳,人呢?”

校尉捧着圣旨,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马前,“走、走了,末将没拦住。”

郭元振惊喝:“走了?”随后见校尉手中捧着明黄帛卷,便提着马鞭问道:“这是什么?”

“圣、圣旨。”

“你接的?”

“末将,不敢不接。”校尉将楼云春如何逼接圣旨一五一十地告知。

郭元振伸手,“拿来看看。”

校尉起身奉上圣旨。

郭元振吊着一只手,骂道:“眼瞎啊?没看本将手伤着?”

校尉只好将圣旨打开,读给他听。

郭元振听完,勃然大怒。

这皇帝小儿这是在逼他,逼他要么回京,要么动兵。

回京便是移交兵权,最多混个闲差,更甚直接革职,这与囚禁没甚区别。

眼下动兵也不行,这萧固和卫驰飞两个孙子虎视眈眈,对北庭本已成封锁之势,一旦动兵,那他就毫无胜算。

他就是知道这皇帝小儿差使臣大张旗鼓地来北庭没安好心,这才想将使臣拖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探子与京城那边接上头,与之来个里应外合。

届时颍王登位,自己手中捏着他谋权篡位的把柄,自立为王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不想这混账来使竟不按章法行事,居然就地宣旨,宣完旨还撒腿跑了,简直气煞人也。

他扯掉吊着手的绷带,一鞭子抽在圣旨上,将校尉也抽了个踉跄。

“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将把人追回来!”这楼云春若是跑到安西,这没有把握的仗是不打也得打了。

校尉赶紧夺下一名士兵的马,领着副贰和一队骑兵,朝楼云春追去。

郭元振撒了场气后,也拍马追了上去。

一场窝囊气是免不了的了。

———— 赶路分界线————

自京畿前往充州,最近要走山南道,由京兆出,经金州、通州、夔州、施州、思州五个州府,方至充州。

胥姜估算,即便日夜兼程,车船换乘,最快也要半月方抵达充州。

且还得让单管家和柳眉适应旅程,多少也要耽搁一两日。

二人长居京城,连城门都很少出,更莫说这长途跋涉,一时自然受不住。

眼下行不过半日,柳眉已吐得面无人色,单管家也好不着哪儿去,胥姜便找了一处林荫石泉,让大家下马歇息。

“给。”她用水沾湿了手帕,给柳眉擦脸消暑,随后又去拿碗取水。

单管家在凉石上歇了半晌,才缓过脸色,几名侍卫常年操练,倒是无碍,此刻在一旁的小泉边饮水、洗脸,有说有笑。

胥姜拿碗去了上游,接了清澈幽凉的山泉,分给单管家和柳眉后,自己才去掬水解渴、净手、洗脸。

泉水清透凉爽,霎时将一身暑热驱散大半,胥姜又去车里拿了包山楂糕分给单管家和柳眉,又拿了两包栗子酥让护卫们分食。

这些糕点都是楼夫人准备的,虽味道好,却不宜久存,早些装进肚子,免得发酸变味,白白糟蹋好东西和楼夫人一片心意。

她自己也拿了一包莲子酥,就着山泉,一气吃的大半。

柳眉坐到她身旁,胥姜见她手中山楂糕不见少,便问:“是不爱吃这个么?要不要用些莲子酥?”

柳眉摇头,“不用,都给娘子吃,我没胃口。”

胥姜接过她手中山楂糕,递了一块莲子酥给她,说道:“无论如何也该吃些,路途还长,不吃顶不住的。”

柳眉叹了口气,只好接了。

“这人真是没用。”她硬生生咽下半块酥,对胥姜歉疚道:“本是跟出来照顾娘子的,眼下却还要娘子来照顾。”

胥姜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只是还不习惯,等过两日习惯了就好了。”也是难为她了,她跟着楼夫人,过惯了清净安稳日子,哪遭过这等罪。

“原先羡慕娘子四处游历,自由自在得跟神仙似的,可如今自己跟着跑,才发觉这神仙日子也不是这么好过的。”

胥姜噗嗤一笑,随即道:“你眼下这般埋怨,往后回想起来,还得念念不忘呢。”

柳眉不信,“有甚好念的?”

“念这一路的山水,念这一路的人事,念这一路的见闻,甚至念这一路的劳苦。”林下风过,吹得胥姜舒服得眯起眼,“待你走过这偌大山河,再回后宅,便知这片刻林泉闲情,这一把野风之珍贵。”

柳眉听得怔神,心在这一刻仿佛静下来了。

一旁的单管家幽幽叹气道:“老奴活了大半辈子,却是在此刻才得尝人世真味。”

胥姜望去,见他满脸舒心,又觉出他言语里的遗憾,便笑道:“单伯,咱们出门在外,就别再拘泥于府里规矩。论年纪您是长者,对咱们以长辈自居也是该的,往后便别再自称为奴了。”

单伯异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论理我也不是你主子,柳娘子和侍卫兄弟们在府里还受您管束,哪里使不得?”见单伯神色松动,胥姜又道:“况且出门在外,咱们都需要相互照拂,按叔伯兄妹相称更为亲近,便是与人打交道,见是一家子,也更容易处。”

“这……”

见单伯不好答应,胥姜便抚掌道:“就这么说定了。”

单伯慈和一笑,“那便听胥娘子的吧。”

“单伯往后同伯母一样,唤我阿姜便可。”说完,胥姜又拉着柳眉道:“往后咱们也以姐妹相称,你比我年长,我就唤你眉姐,你可唤我作阿姜,也可唤我妹妹。”

柳眉在外没什么主意,自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胥姜与四名护卫也打了招呼,护卫见单伯和柳眉都应了,也就放开的应了。

歇息够了,胥姜招呼众人道:“再洗把脸,饮马启程吧。”

“好嘞。”侍卫们纷纷舀水饮马,随后将单伯扶上车。

胥姜也扶着柳眉上车,当众人都就位,只听得前方领头那名侍卫抽马吆喝了一声,马车便冲出林荫,驶入摇荡的日光之中。

虽然胥姜方才一番话说得人心悦,可启程后不久,柳眉与单伯,依旧是该晕的晕,该吐的吐。

唉,这二位还有日子熬呢,都是她的罪过。

————戏精分界线————

内廷,老道献丹后,圣人照例让人宣颍王进宫一同用膳,可今日颍王却姗姗来迟。

圣人见其神色萎靡,便关切道:“皇弟这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大好。”

颍王拜见后答道:“多谢皇兄记挂,只是这几日受了热毒,心头有些燥热,寝食不大安宁,歇息一阵便好了。”

“可有请大夫看过了?”

“府里大夫诊治过了,开了清火安神的药,说是调理几日便可大好。”说完他又告罪,“是臣弟不善,让皇兄忧心了,皇兄圣体本就……”

他抬头窥视龙颜,只见圣人面色红润,目光清明,那句‘圣体本就不愈’便断了半句在嘴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许久,他才改口道:“皇兄这几日气色见好,真是可喜可贺。”

圣人夸赞道:“多亏你举荐的道长,此人果真有些手段,所献金丹真乃神物也,朕服用之后,只觉身子轻快,寝食也越发安然。”他鼓起臂膀捏了捏,得意道:“连体格也强健了。”

颍王心头大惑,面上却一派欢喜,“皇兄龙体大安,臣弟也就放心了。”

圣人将他抓到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来,今日皇兄特地让御厨做了个新菜样,叫什么……浑什么。”

“浑羊殁忽。”一旁的内侍笑着接话。

“对对对,就是这浑羊殁忽。”圣人朝内侍招手,“说说这菜来历。”

内侍拱手上前,轻言慢语道:“这浑羊殁忽,原是塞北异族之佳肴,后来北地被我朝收服,便被纳入行军宴。因其味美、珍贵,在军中颇有些名声。咱们宫里的大厨搜其食单,加以改良,去其粗拙,精细烹饪,这才得以敬呈陛下。”

圣人听罢直摇头,“听听,要吃这道菜竟还要从收服边关不臣之异族起头,真真是煞费苦心。”随即又问,“这菜是个什么章法?”

“陛下且听奴婢慢慢儿道来。这菜呀得先取上等大鹅一只,除净其皮毛内脏,用肥瘦相间之豚肉与米酒腌制,填入鹅腹。然后将鹅塞进整羊之中缝合,加以文火炙烤,待这羊肉销骨脆,便是火候到了。最后将鹅剖出,弃羊而食鹅便是了。”

内侍笑得犹如佛陀,说的却是杀伐之言,听得颍王不寒而栗。

可他再看向圣人,却见他只是满脸好奇,神色并无异样。

“竟这般琐碎费时。”圣人感叹,随后催促道:“赶紧将那鹅呈上来给朕瞧一瞧。”

“是。”内侍举手一拍,不一会儿,两名宫人便合力端进来一只木托,木托上跪趴着一只油黄鲜嫩的鹅。

宫人将鹅摆在圣人与颍王面前,颍王盯着那只鹅,不知为何,竟觉得胸中翻腾,几欲呕吐。

圣人对内侍吩咐,“还不快伺候皇弟用膳。”

内侍应了声“是”,随即让宫人端来水净手,用匕首替颍王卸下一只鹅腿来。

“殿下,请用。”

颍王看向圣人,圣人期待地望着他,说道:“你先替皇兄尝尝味道。”

颍王笑了笑,随即拿起鹅腿啃了一口。

鹅腿鲜嫩多汁,可那肥油流进喉咙,便让他再压不住那份恶心,冲出殿外,狂吐起来。

圣人听着外头的呕吐声,不禁皱起眉头。

“唉,真是辜负了御厨这一番好心思。”

内侍叹道:“谁说不是呢。”

圣人支着下巴,懒懒拂手,“去瞧瞧,别吐出毛病,若不大好,便宣那老道过来,给颍王好生诊治诊治。”

随即他拿起匕首往那跪趴地缺腿大鹅上一插,略带几分冷意地道:“朕倒要瞧瞧他能不能诊出朕这至亲皇弟,得的是什么毛病。”

内侍弯了弯眼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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