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图尽毁？”
朱瞻基拉下脸来：“杨阁老、夏元吉，这是怎么回事？”
“这...”杨士奇和夏元吉也是一头雾水，这事太突然，天晓得下西洋的海图是怎么回事啊！
再说各部均有自己的架阁库，收存历年文书卷宗，海图定是存在兵部，如何倒责问我俩？
何况上回下西洋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永乐皇帝还在位。
洪熙皇帝一上任，即下诏停办下西洋。
洪熙皇帝短命，即位第二年驾崩。
宣德皇帝朱瞻基上位后，忙着平定叔父朱高煦之乱，其后又带兵巡视北部边境，和兀良哈部小干一架，得胜还朝，北边形势进一步稳定。
这么七七八八的事情搞下来，朱瞻基在位也近五年了。
谁还会惦记着那些早就用不着的海图呢？
唯有郑和，心中远航四海、扬我国威的梦，还是那样炽热。
“陛下，几张海图放在了哪里，此等小事，杨阁老和夏大人怎么会知道？再，时日久矣，连老臣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兵部架阁库一个角落里找到它们。”
听郑和说找到了海图，杨士奇和夏元吉暗暗松了口气。
明明找到了，刚才却说“海图尽毁”，这是怎么回事？
“是毁了，是毁了啊！”郑和叹惜道。
朱瞻基都被郑和搞晕了，但见他头发已经花白、行动迟缓，也就原谅了郑和。
朱瞻基放缓声调，耐住性子问道：“既然找到了，如何又毁了呢？”
“老臣在架阁库的角落里找到那些海图时，上面满是灰尘，取下来一看，已然被书蠹咬得支离破碎，没法用了。”
“啊！”杨士奇和夏元吉又是一惊，这还是毁了啊！
“这...你的意思是，海图尽毁，下西洋便不成了？”朱瞻基问道。
“陛下倒是不用担心。当年太宗文皇帝（永乐皇帝朱棣）初命臣下西洋时，亦是一无所有，臣也不是照样启航。想那时，在刘家港出发时的盛景，太宗文皇帝亲临相送......”
郑和的眼神迷离起来，自顾自沉浸到往昔光辉岁月之中。
朱瞻基无奈，只好打断他，将他拉回现实。
“郑和，朕是问你，海图既毁，此番下西洋如何了？”
“哦，陛下...”郑和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止住散乱的神思，“臣已经有了新的海图，比原来的还要好。”
“哦？”
不光朱瞻基，杨士奇和夏元吉听到郑和这么说，也眼中放光。
这老小子，看起来迷糊，说话却是一惊一咋的，让我等跟着他心跳起伏。
“自八年前，先帝（指仁宗朱高炽）下旨停办下西洋，臣就知道总有一天，大明船队还会带着我大明天子的煌煌圣恩重返西洋。臣早就留了心思，叫副使王景弘挑了几十员当年随行出海人等，着手绘制从应天府龙江关出水，直到外番诸国的详尽海图。如今已然绘成，就等着陛下一身令下...”
说到这里，郑和感慨万分，老泪汩汩而出，他连连用袖管抹去泪水。
“陛下，老臣失态了。”
“说哪里话来，你对大明赤胆忠心，朕岂会不知。此番七下西洋，不会是最后一次，却为全新之始。朕已决意废弃太祖‘片板不下海’的祖制，又新设旧港卫，经略南洋、西洋，承太宗皇帝宏志，一展朕之抱负。郑和，你还是要做大明的使臣，代表朕出使南洋、西洋诸国。”
郑和听了，激动不已，身子颤抖地站起来，想要给朱瞻基磕头谢恩，被朱瞻基止住了。
“既然有了海图，郑大人还是赶快准备吧！属员、船工、物料、财货，你只管说，我与夏大人为你准备。”杨士奇说道。
“船工、物料、财货都好说，臣不担心。副使王景弘，比臣小三岁。虽则老矣，倒也硬朗，再跑一次西洋没什么问题。只是属员嘛...恕臣大胆，臣想向陛下讨要两个人。”
一旁地夏元吉笑道：“以往都是担心船工、物料、财货不够，这回郑大人还担心起属员来了。”
“唉，臣老了。下西洋是太宗皇帝宏志，亦是陛下的大志，经国之大业，臣要为陛下物色未来的西洋使了。”
朱瞻基、杨士奇、夏元吉听了这话，皆肃然起敬。
“这第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童，方今总角之年。”
“郑和为朕想得长远，很好，这小童姓甚名谁，如今在哪里？”
“这孩子叫怀恩，原名戴缨。与臣一样，是一个黄门，如今在御马监派驻旧港卫监军马得春公公手下做事。”
“哦，戴...戴...”朱瞻基应了一声，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略一沉默，他又问道：“这小黄门本名叫什么？因何做了黄门？”
杨士奇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小声提醒：“陛下，戴缨的族兄，便是原先的兵部侍郎戴纶，其父是原太仆寺卿戴希文。因戴纶脾性耿倔，直言无状...”
哦...朱瞻基想起来了。
戴纶曾任太子洗马，后来还做过侍讲、侍读，学问极好，只是性格耿直刚烈。
那时候朱瞻基也年轻，好玩，戴纶便毫无畏惧直言劝谏，屡屡搞得他玩耍兴致全无。
朱瞻基知道他的才能，甫一登基，便任他为兵部侍郎。
戴纶却还是老脾气。
那天朱瞻基想放松一下，去南苑狩猎。
马已上了鞍辔，朱瞻基一身戎装，刚跨上高头大马，戴纶却当道挡了圣驾，朱瞻基自然没玩成。
气得朱瞻基将他发往南蛮之地，新设的交趾（今越南）。眼不见，心不烦。
岂料，回京述职时，他当面直言批评朝廷对交趾的治理之策，还与朱瞻基激烈争辩起来。
朱瞻基一怒之下，当即廷杖赐死，定了一个“目无君父、大不敬”之罪。
其父河南知府戴贤、族叔太仆寺卿戴希文等族人皆受牵连，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一应家产尽皆藉没。
戴纶是他的族弟，则被送入宫中，做了小黄门。
郑和也是小时候，在明军平定云南的战争中被掳，入宫做了小太监。
当他第一眼见到怀恩时，大有同病相怜之意，更何况四王爷朱高爔还给他写了手书，请他多加照看。
朱瞻基此时已经回想起了一切，心中也为当时年轻气盛而愧疚。
他冲着杨士奇一挥手，止住了杨士奇的话头。
又淡淡地郑和说道：“准怀恩调往西洋船队，今后便在郑和手下任职。你看着好，将来或可接你的班。”
“谢陛下。”郑和要磕头谢恩。
朱瞻基止住了他，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还有一人，是旧港卫指挥使朱希，臣请任其为西洋船队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