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周遭哭嚎求饶一片，整个和府都笼罩着一片阴云，绝望和死亡蔓延。
凛冽的冬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落下，刺骨的寒凉让和府的人打着颤。
干净的地上染了血色，终于，外头一个小厮急急冲了进来，“噗通”跪在了白锦月面前，“大人，我们家大人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和府的人似乎找到了主心骨，那些惶恐变成了委屈，绝望变成希望，所有害怕都一瞬间有了寄托，发泄出来的瞬间，嚎哭声震天。
“老爷！！”一直紧绷着的吴氏也绷不住了，红着眼大声呼喊。
白锦月转头，看着和成道急匆匆从外头跑来，额头上都是细汗。
在看到和成道的一瞬间，吴氏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老爷，这白家的人要反了天了，杀了家中人。”她眼睛簌簌流着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头发凌乱窘迫。
“这是什么事？”和成道看着满地的血，和倒在旁边的几具尸体，脸色也骤然变冷。
吴氏惨白着脸，方才的惶恐不安在看到和成道的瞬间也变成了愤怒。
滔天的愤怒。
和成道就是和家人的底气。
她伸手，指着白锦月，“白四找了锦书，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白四直接带兵围了府上，说杀就杀！”
“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
她说着，回头，目光死死瞪着白锦月，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白锦月扫了一眼愤怒斥责自己的吴氏，理也没有理她。面对和成道的质问，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和大人回来了，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
和成道虽然面对的只是白锦月，但他知道，她身后的，是白酒儿。
那个手里握着漠北军的女人。
家人的惨死让和成道愤怒，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只道，“大人要问就问吧。”
不仅是他忌惮白酒儿，就是整个朝廷都忌惮白酒儿。
本来看到了和成道的和家人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就等着他帮她们出气，没想到和成道开口就是“大人”二字。
对着一个白家的小姑娘……称呼为“大人”。
和家的人茫然了，吴氏也愣住了，她张口小声道，“老爷，她可是”
“住嘴！”和成道大喝一声，止住了吴氏没有说完的话。
吴氏被呵斥的身子一僵，和成道已经看向了白锦月。
还被压着在地上没起来的白锦书也茫然了，白家现在是公爹都会害怕的存在了吗？
白锦月迎着和成道的目光，开门见山地问道，“和白氏给你看的家书，你顺着查到了多少信息？”
和成道一听，便知白锦月是因何事来的了。
大约是因为那封家书。
他既然传信给了白酒儿，就是透露了想要私下见一面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白酒儿，而是白锦月。
看来白锦月是白酒儿下面会用到的人。
但总归是来人了，想到今日在殿中之事，和成道开口，“大人随我去书房吧，我们细谈。”
她担忧的是和成道跟金人有勾结，看到了白家的家书后，查出了军队的信息透露给金人。
至于现在所有的和家的人，她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只要确定和成道之前没有将信息透露给金人就行了，之后倒是没什么影响，毕竟大军已经开始动了。
而和家这边她会派人盯着。
至于这跪了一地的和家人，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现在也影响不了三姐了。若是有别的心思，不用三姐开口，她也不会留他们活口。
但现在听到和成道要跟自己去书房细谈，白锦月沉吟须臾。
她想起了三姐之前说过的话，若是和成道要跟她谈，那就谈。
谈归谈，杀归杀。
她转头，看了一眼和家跪了一地的人。
所以三姐是什么意思？谈了之后，和府这些人也要杀吗？
白锦月不确定，但既然和成道已经主动提出来了，她谈谈也无妨。
“好。”白锦月应声，“和大人带路吧。”
和成道见白锦月能松口跟自己谈，松了一大口气。
如今朝廷已经是一滩烂泥，在这场战争之中谁是胜家都不可能是朝廷了，他表面上看着是高高在上的秉笔丞相，但越高的位置摔下来越惨。
正如曾经万人之上的天子，金人胜了，第一个放血的就是天子；想要诈降，第一个投名状也是天子；若是有了别的势力自立，第一个祭旗的就是天子的头颅。
不管是哪种下场，他作为曾经朝中的中书令，位居内阁秉笔丞相，也逃不了。
他当前之急，就是找到一个能合作的，靠谱的势力，押注。
金人他是不敢的，只因金人残暴，没有受过百家之洗礼，也无君子之道德，根本不会守诺。
现在答应了，以后说反目就反目。
一旦金人进关为主，所有中原的人就低人一等。
他也不会例外。
和成道带着白锦月朝着书房而去，根本没有管跪在地上的一众和家人。
吴氏看着带着白锦月远去的和成道，一瞬间卸了力，跌坐到了地上。
白锦书也看着白锦月离去的方向，她没有华服，只是一件单色棉袄长衫，背影萧索而坚定。
公爹和婆母都是她害怕也恭敬的人，特别是公爹，平日里连看他都不敢正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妹妹会跟高高在上的公爹并肩而行……谈公事。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哪里不一样了……
一时间绝望的哭嚎声弱了很多，没有死的和家人住了口，至少现在大人回来了，这些兵也没有再杀人了。
只有那几个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旁边是哭嚎的近亲。
另一边，白锦月跟着和成道进了书房之后，和成道吩咐外头的人守好了门，这才进去坐下，向着白锦书比了个“请”的姿势。
以前他从来没有将这些世家的女子放在眼里过，刚听说白家的白酒儿成势的时候，他惊讶过。
然后听闻乔邵琪的小女儿成了她手里的大将军，他也惊讶过。
可他毕竟是见过很多场面的人，在惊讶之后也很快接受了这个完全不符合规矩的事。
如今面对白锦月，他倒是比旁人坦然很多。
“白大人想要问本官什么事？本官定然知无不言。”和成道目光清明地看着白锦月，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
比起白锦书的遮遮掩掩，什么都不愿意透露的样子，和成道看起来就好多了。
“白家的家书传来，和大人看了吧？”
“看了。”
“和大人看了多少？”白锦月问。
“家书的内容都看了。”和成道回道。
“不。”白锦月摇头，“我问的是，家书之外，和大人顺着查到的信息，知道了多少？”
和成道沉吟片刻，开口缓缓道，“顺着家书查到了你们所在的东州。”
白锦月心中一坠，果然……这和成道好奸。查到东州，就光是知道东州这位置，就已经很危险了。
“不止吧。”白锦月盯着和成道的眼睛，直言不讳地道，“能将信件直接传到主上手里，和大人应该知道的不止东州这么详细吧？”
和成道看着白锦月，目光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的睥睨和威压。常人在这目光里，都会变得瑟缩。
但白锦月平静地直视着和成道的目光，不避不让，不卑不亢。
朝廷的人，她现在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见白锦月如此模样，和成道心里反而有了底了。她敢直视自己，就证明她有底气。
底气来源于实力。
自己在朝廷的地位，能让她如此不放在眼里，就说明她背后的实力，远高于朝廷。
本来和成道就没有查出很多具体的信息，对于白酒儿虽然忌惮，但实则并不知道可不可靠。
虽有合作之心，却没有底。
很好，至少这个试探的结果让他心里安了一些。
“的确，本官不仅查到了东州，还查到了你们具体的驻军位置。”和成道也不隐瞒了，“但多的，本官并没有查到，你们消息封锁得很好。唯一的消息，就是乔星瑗收漠北散军散布出来的消息，可惜那些收到了消息的漠北军，去了便没有出来的。”
“所以外头并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具体消息。”
看着和成道，听着他的话，白锦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但至少看起来是没有说谎的。
只不过……以和成道的城府，他若是真的想说谎，自己怕是也瞧不出来的。
“那和大人查到的消息，金人那边可知道？”白锦月问道。
和成道在听到了白锦月这话之后，才彻底明白了白锦月今天上门的意图。
他本以为，直接传信就是在暗示对方自己知道了消息，想让对方忌惮。至少让他有机会去试探，若是能合作……
他想过收到消息的白酒儿会派人来找他，可他以为是来找他私谈的。
所以今日突然回家看到白锦月带着人肆无忌惮的杀人还很是茫然不解，也很愤怒。
现在听到白锦月的问话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原来她们今日来，是来斩草除根的……
白酒儿忌惮的，是让金人知道她的消息，并不是他。
所以……白酒儿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和成道瞬间清楚地知道了，若是他此刻说自己给了金人知道了消息，这些兵会毫不犹豫立刻清洗和府。
本来只是想试探的和成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没有资格试探了。
他也没有资本谈合作。
而是必须按着对方的意思来。
没有合作，只有投靠。
和成道看着白锦月，回道，“不知。”
白锦月眼睛犀利地看着和成道，又问道，“你确定？”
和成道点头，“我查你们的信息，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至于跟金人合作，我是大周的人，就算是死在这片土地上，也不可能通敌。”
白锦月没说话，起了身。
看着你和成道，片刻后才道，“和大人最好说的是真话。”
说着，转身离去，“这段时间，和家的人都呆在府中，一个人也不准离开。”
和成道从位置上站起来，看着白锦月的背影，“等等。”
白锦月站定了步子。
“朝中还需要我，陛下那里离不开的。”
“那就是大人的事了。”白锦月道。
“那陛下怪罪下来……”
白锦月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和成道，“和大人觉得，我们会将景明帝放在眼里吗？”
和成道面上绷着，心中却又多了一丝安稳。
看似为难，实则也是试探。没有将大周的天子放在眼里，只是在意消息有没有传到金人那边。
看来她们是真的只将金人当成了敌人，朝廷似乎不配。
实力不会低。
那传言里集整的漠北军，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我懂了。”和成道说着，站端了身子，“但府中其他人可以随你们禁足，陛下那边我肯定还是要去的。”
白锦月皱眉，“你听不懂我的话？这段时间，和府的人，一个也不能出去。”
“我知道你们没有将陛下放在眼里，可是金人总是被你们当成敌人的。”和成道说，“既然答应了与我谈，就是给了我机会。我答应你们。”
白锦月看着和成道，听着他奇奇怪怪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她蹙眉反问，“和大人答应什么？”
白锦月没明白和成道在说什么。
和成道看着白锦月皱眉茫然的样子，认真打量了须臾，哼笑了一声，“看来你不知道白三姑娘的意思啊。”
“主上什么意思？”白锦月还是没明白，而是警惕地看着和成道。
和成道此人老奸巨猾，真要对上，她一身的心眼子也没有他八百个里的一个有用。
她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被他抓到什么信息，所以跟他讲话几乎只说一两个字。
和成道看着白锦月，自顾自地喃喃道，“她并没有吩咐你做什么，你甚至都以为自己是来杀人的吧？”
“是来问你有没有给金人传信的。”白锦月说道，很是警惕地盯着和成道。
“给金人传信。”和成道喃喃自语，忽而恍然道，“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