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金陵。”白酒儿应声，又接道，“本来我给了他一次自缢的机会，他自己没要。”
“主上仁慈。”乔星瑗道，冷笑一声：“他若是有自缢殉国的胆量，就不是他了。”
“不过……主子为什么没有将他带回来”
景明帝现在式微，想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她当初答应了自己，要将景明帝交给她处置的。可现在是杀景明帝最简单的时候。
乔星瑗不懂，为什么不将景明帝带回来。
“我让黄东林到时候将他交出去。”白酒儿道，“景明帝现在你不能动。”
“为何？”乔星瑗不解，“现在杀他不是最容易吗？”
“杀他最容易，但你会背负弑君的骂名。”白酒儿看向乔星瑗，“咱们会变成乱臣贼子。”
乔星瑗茫然了一下，她们现在不就是乱臣贼子吗？
但她没有敢说出来。
白酒儿大约也看出来了乔星瑗的疑惑，解释道：“只要景明帝还在，大周的境内军都应属天子，我们杀他，必然会被人攻讦，将他交给金人之后，我们再以救天子之名出兵，将是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是杀景明帝报仇，可如今我们的路已经不止杀他那么简单了。”
“做这件事，考虑的是得失利益，不要被情绪左右。”
乔星瑗蹙起了眉，“所以我们不仅不杀他，还要救他？”
一想到她带出来的兵是救景明帝那个狗皇帝，她就憋屈。
看着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的乔星瑗，白酒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耐心解释道，“表面上是救他，实则是以救他的名义，做我们自己要做的事。”
“他落在金人手里，不会好过的。”
“如果你要他死，到时候再放出去消息，景明帝被金人欺辱身残心残，救回来之后缠绵卧榻不久就身死。”
“到时候景明帝的死会算在金人头上，所有效忠于景明帝的臣子，都会拥护我们。”
白酒儿看着乔星瑗，耐心地开始细数自己这样做的好处。
“一则，只要大周还有兵，金人就不会杀了景明帝，他只会生不如死。”白酒儿道，“到时候救出他，那条命还是你的。”
“二则，我们能名正言顺的出兵，成为营救天子的正义之军，不用背负骂名，三则会让朝中重臣拥护我。”
“四则，天子越是被金人凌辱，军中的士气会更盛。”
“一箭四雕，比直接杀了他好得多。”
“这样做，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还能最后任你处置景明帝。”
乔星瑗听着白酒儿的话，听她掰开揉碎了给自己解释，她终于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不杀狗皇帝，只是想要榨干他最后的利用价值，为她们所用。
到最后，狗皇帝的命还是自己说了算。
她看着白酒儿，心中产生了一种疏离感。往日都是女子，又有相同的遭遇，她虽然尊白酒儿为主，但其实心中是有一种亲近的感的。
可如今，听着白酒儿的话，她清醒地意识道，她与自己太不同了。自己能带兵，能打仗，可永远做不了帝王。
她是真的有帝王心思……莫测而深。
看似平静的行为下，有千转百回的算计。能不被情绪左右，即使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她也能完全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清醒地算计得失。
她做不到。
普通人都做不到。
乔星瑗心中产生的疏离感，是发现对方跟自己真的不在一个层次上，是真正的掌权者。
此时面对白酒儿，她发自内心有一种卑微和俯首之感。
“主上……英明。”良久，乔星瑗嘴里憋出了几个字。
她惊叹于白酒儿的算计和格局，也折服于她的聪慧，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
旁边站满了白酒儿的人，都为白酒儿的谋算而惊讶。此时一直跟着白酒儿的姜以卿站了出来。
“主子，既然这样谋算，为何方才不与皇帝假意合作？”
他一直跟在白酒儿身边，就算白酒儿进了谢府，他没有跟进去，只是留在外面接应城外营救的军队。
可谢府里发生的事他后来他都知道了。
也知道景明帝与主子谈过合作。
若是主子这般谋算的，那如今与景明帝合作就是最上策，到时候他被抓，她们出兵就更加名正言顺。
“以他的性子，现在跟他合作，他就会蹬鼻子上脸。”白酒儿道，“会真把我当他的一条狗。”
“且若是合作，他必定会跟来我军中。”白酒儿道，“若到了我军中，如何还能让金人抓了去？”
“我将他留在金陵城，杀光了他身边得用的人，若是沿路府兵没有抵挡住，他被金人抓走就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他会知道我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想尽办法也会联系上我，让我救他。”
“有天子口谕，我们照样名正言顺，可比现在与他合作好得多。”
“万一沿路的府兵抵挡住了金人呢？”乔星瑗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到时候景明帝复位，再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府兵总的加起来现在也不过三十万兵力，与金人一战，就算胜了，也是大伤元气。且这三十万人还是分开将领带的。”
“抵挡住了金人又如何？在他们元气大伤还没有喘过气来的时候我们出兵，他们也没有胜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酒儿道，“若是我们现在与景明帝合作，他一定会让我的兵做鹬蚌与金人对上，而他也会腾出手来整合各州道府兵，打不过金人，我身后的几十万人葬命，打得过金人，景明帝就是那个渔翁，必然会对我出手。”
“哪个帝王会容忍一个私自屯兵几十万的人活着？”
白酒儿看着乔星瑗，平静地开口，“将军，我们要做渔翁。”
整个营帐里的人都沉默着。
他们听着白酒儿言语之间的谋算，多智近妖。
他们其中不乏聪明之人，也能考虑到得失，但一件事情，能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得失，甚至考虑到后手，他们自问是没有这个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