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手足无措地躺椅放下，李青缓步上前，将李雪儿轻轻放在躺椅上。
接着，人群像是炸了锅，纷纷争先上前，甚至未至近前，便涕泗横流。
李莺莺一弱女子，此刻却不输男郎，硬是挤到了李青跟前，蹲跪在地上，怔怔望着睡着了的太姑奶奶。
另一边，是李茂、李宝父子。
一众李家男丁也靠的极近，呜咽啜泣，嚎啕在即。
李青嗓音清冷：“都别吵！”
众人顿时一僵。
却见活祖宗转又温和下来，轻轻道：“到家了，再看一看儿孙吧，再看一眼。”
少顷，
双眸紧闭的李雪儿眼皮微微跳动了下，随即吃力的睁开眼睛。
人群呆若木鸡。
“就说嘛，我一定可以回来的……”李雪儿嗓音极低，透着一股子难掩的疲倦，又似在炫耀，似乎在说——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李青温和笑道：“是呢，了不起。”
“太姑奶奶，您怎么样？”李宝问了句很没水平的话。
李雪儿没回答，只是凝神瞧了他片刻，接着，视线移开，又看向李茂，李莺莺……
约莫半刻钟后，李雪儿才又低低说一句：“我又困了，我想爹爹娘亲了，我想大哥了，我要梦到他们了。”
“睡吧，睡着了，就能梦到了。”李青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又用另一只手覆上，嗓音温和道，“安心睡吧，睡醒了，你就又是集父母兄长宠爱于一身的侯府大小姐了。”
“嗯……”
李雪儿歪了歪脑袋，靠在了离她极近的李青肩膀上，眼睛缓缓闭合，与此同时，那股子难掩的疲倦，缓缓消弭……
众人怔怔的望着……
一刻钟，两刻钟……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李家辈分最长的现存女性长辈，这一次是真的与世长辞了。
这位不输儿郎的女豪杰，走完了她了不起的一生！
可没有哭出声来，有的是怕吵到了还没走远的太姑奶奶，有的则是怕惹着了活祖宗。
偌大的客堂，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
李青轻柔地让李雪儿靠在躺椅上，朝李茂、李宝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父子红着眼点点头。
李青站起身，缓步走出客堂。
刚至檐下，尖锐的哭泣骤然响起，嚎啕声如浪打礁石一般汹涌而来，令人措手不及。
李青仿佛整个人被电了一下，他仰脸望天，呼吸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李青才缓缓回过神来。
托马斯说道：“我想，夫人李也不愿你悲伤。”
李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随我来。”
“好的。”
……
小院儿。
李青给托马斯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说道：“我的朋友托马斯，你就要住在这里了。”
托马斯点了点头说：“我很喜欢这里，虽不如永青侯府大，却很……很……很精致，我没用错词汇吧？”
李青微微摇头，说道：“随你来的那些人，李家家主也做了安排了吧？”
“是的，李家主很慷慨，给他们买下了一座大宅院，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们，让他们知晓你的住处。”
“不不不，”托马斯连连道，“弗朗西斯先生还在印度，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传来消息，我的朋友李青，这个现在不是最重要的，酒才是最重要的，你很需要它，作为朋友，我很希望我能够帮助你。”
“我不需要酒，不过，你需要休息。”
托马斯确实累了，可还想再坚持坚持，只是坚持的话还没说出口，一股难以抵抗的疲倦便汹涌而来……
李青安顿下托马斯，正欲出门走走，小两口登了门。
朱载壡还好些，只是神情低落，李莺莺却是大变样，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从双眼皮，变成了肿眼泡儿。
与之前判若两人，再不见美妇人模样。
“这又是何苦呢？”李青哀叹一声，将两口子请进门来。
树荫下的石桌前，三人相继落座。
李莺莺道：“天祖，您别太难过。”
李青无可奈何的说：“这话当我说才对，你祖父，你曾祖，你高祖，高祖母，也都是我送走的，我不也一样过来了？”
朱载壡拍了拍媳妇的肩头，对李青说：“这许多年来，您都没正儿八经的休息过，这次就好好歇一歇吧，也让我们做晚辈的表现表现。”
“你不一直在表现吗，嗯…，你表现的很好，科技科研一项，从不是一日之功，莫着急，慢慢来便是了。”
李青温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的疲倦，轻叹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马上就要打仗了，我还得再忙一阵子。”
“啊？”朱载壡震惊，“马上？”
李莺莺也是眸光一凝。
李青吁了口气，说道：“这些不是你们该操的心，好好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就成，回去都好好歇歇，我都习惯了，倒是你们……节哀顺变吧。”
“天祖，这大明没你就不转了吗？”李莺莺委屈又愤懑的说。
朱载壡欲言又止，汗颜又歉疚。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孩子气……”李青叹息道，“不必为我忧心，也不用心疼我，好了，都回去吧，家里还有娃要奶呢。”
“家里有奶娘，就让我们陪陪您……”
李青把眼一瞪。
李莺莺便不敢说了，只低头抹泪。
李青忽然严厉不起来了，苦笑道：“小壡，带莺莺回去吧，好好劝劝她。”
“嗯，先……天祖，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青颔首。
目送小两口离去，李青又枯坐一会儿，才走出门口锁上门，去找张居正几人……
~
“这么快？”
赵贞吉微微变色，海瑞、张居正也是眉头紧皱。
张居正沉吟着说：“侯爷是想让下官三人阻止商船出海印度？”
“嗯。对了，出海印度的商船还没出发吧？”
“还没，差不多还得一个月左右……”张居正迟疑着说，“战事未起，便无法取信于人，且真要公之于众，即便不考虑对工商业的影响，也不得不考虑打草惊蛇啊。”
海瑞颔首道：“不能公之于众，可不公之于众便没有正当的理由……大明富商与海外富商已然合作多年，下官等三人再如何，也没可能让人有钱不赚啊，再者，生产出的商品若不能销售出去，于无数百姓而言，也不是件好事。”
“的确如此。”张居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表面看只有一个印度，可实际上，出海许多国家的商船都要经过印度，这切断的可不是印度一国的贸易啊。”
李青微微点头，说道：“皇帝很快会下达诏书，此外，朝廷还会大规模收购富商生产的商品，你们只需遵照朝廷颁布的公文，联合南直隶诸多官员，让大富商把商品卖与朝廷即可。”
闻言，三人大大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可行性就有了。
张居正叹道：“这就要看朝廷的出价了，如朝廷的出价太低，战争又还没开启，肯定拦不住商船出海……即便让戚继光来监督，怕是也难以面面俱到。”
李青轻轻点头：“自然不可能完全杜绝，只要拦住大部分就成了，至于那一小撮……等他们吃了亏，也就老实了，索性这个亏只吃一次，战争结束之后也能找补回来……尽心尽力就好。”
李青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先与六部通个气，好让这边的大员心中有数，朝廷的旨意很快就来，如此也省得浪费时间成本。”
三人称是，神色郑重……
结束谈聊，天色已然暗淡，李青买了些熟食和酒，回到小院儿，唤醒了熟睡中的托马斯。
“真是太抱歉了我的朋友。”托马斯满脸惭愧，“我怎么就给睡着了呢？”
李青为他倒上酒，问道：“有没有好一些？”
“嗯…，舒服多了。”托马斯干笑道，“就睡了这点时间，我感觉好太多了，大明的床还真是舒服……”
随即又觉今日不该搞幽默风趣那一套，托马斯笑意敛去，抓起酒杯道：
“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李青纠正道：“不醉不归是在外喝酒时说的，不适用在家中喝酒。”
“这样啊。”托马斯悻悻道，“今日必须喝醉！”
李青举杯与他碰了一下……
末了，以托马斯烂醉如泥而收场。
次日，托马斯幽幽醒来时，丁点宿醉的不适感都没有，不禁又是对大明的酒一顿夸……
李青时间紧迫，没工夫解释什么，带托马斯出门去见了随他而来的一行不列颠王国人员，让其知晓了托马斯的住处之后，李青又带着托马斯去了隔壁朱载壡的家，与其叮嘱了一番，而后道：
“我的朋友托马斯，很抱歉，我要出一趟远门，时间不会太久，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他会带你领略金陵的风光，你有什么需求，可与他说。”
托马斯有些遗憾的点点头，道：“先生李你既然不喜欢酒，那么让自己忙起来也是好的，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李青点点头，对朱载壡道：“好好招待托马斯。”
朱载壡会意点头：“明白，天祖放心去京师吧，我定会招待好托马斯先生。”
李青吁了口气，望向永青侯府的方向，沉默了下，道：
“我会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