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林纾发言的人，正是《电影》杂志主编赵宝华，一位电影届的老前辈。
等所有人把目光集中过来的时候，只见他缓缓拧紧保温杯，眼角低垂，右手朝前一伸，开启了指点江山的架势。
“我认为林导的言语中，过度强调了电影的商业化，这种商业化会影响主旋律电影所要表达的思想，万万不可取！”
突如其来的打断，加毫不掩饰的批评，放在讨论会上自然是极不礼貌的。
但是赵宝华作为电影圈里的前辈，本身也是提出“主旋律电影”的第一批人，外加前面聂震席也说了今天可以畅所欲言，所以其他人也都安静的等候起了林纾的应对。
按理来说，对于老前辈的建议，哪怕自己不认同，应对起来也会尽量礼貌些。
但是很不巧，林纾对这位自恃身份的老前辈，也是好感缺缺。
“我不太能明白赵老师的说法，请问我可以理解成，你表达的意思是主旋律电影不应该商业化吗？”
这个问题明显是挖坑了。
在场的人都对林纾露出了别样的目光，似乎对他一点不给老前辈留面子的行为，也感到了一些诧异。
赵宝华也是个老江湖，对于这么明显的陷阱，自然不可能直愣愣的往里跳。
“呵呵，林导这定论下的也太急了，我不是说主旋律电影不应该商业化，我说的是不应该过度商业化！主旋律讲的是一个‘三性归一’，电影的观赏性，不应该超过它本身的艺术性和思想性！”
所谓的‘三性归一’，是指观赏性、艺术性和思想性。
这个理论也是赵宝华提的，除了第一项还有点标准，其他两项都是些没有标准的东西。
而且赵宝华眼中的艺术性，也都是些跟大众感受相悖的东西。
比如他跑去给《逐梦演艺圈》站台，然后大谈这部电影艺术造诣有多高，但是观众却只当它是一坨翔。
大家的审美都不在同一频道，实在难以放在一起讨论。
林纾看了他一眼，继续挖坑道：“赵老师把观赏性放在第一位，是否也觉得，电影只有好看了，观众才会进入电影院呢？”
“观赏性并没有标准，现在的观众大都比较浮躁，我觉得只要他们能走进影院，真正耐心去看，也还是能够理解电影背后的艺术和思想的。”
虽然70好几了，可是赵宝华说话却一点都不糊涂。
他这番回答，不但避开了林纾挖的坑，还给自己提出的观点来了一波自圆其说，把一些主旋律电影的不好看甩锅给了观众。
“难道观众没耐心看下去，我们的主旋律电影就不拍了吗？”
眼见挖坑战术无效，林纾也开启了正面进攻模式。
“观众是有选择权的，作为电影人，我们需要研究的是如何把电影拍的更能吸引观众，像《湄公河行动》、《战狼2》这类电影，就不会有不好看的情况出现。”
“你说的都只是特例，做电影，不应该以单例来应对大片！”
“与其说这两部电影是特例，但不如说它们是年轻的，以前没有过的。”
林纾目光熠熠的盯着赵宝华，寸步不让的补充道：
“像这种电影，以后还会有更多！枢纽跟博纳联合制作的《红海行动》，也是这样的一部以商业手法拍摄的主旋律电影。”
“据我所知，华艺正在筹拍的电影《八佰》，也是这种类型的电影。赵老师，难道你认为，我们这些电影公司拍的主旋律电影都错了吗？”
话音落尽，现场的火药味也越发的浓重了起来。
童钢用眼神请示聂震席，自己要不要出言叫停？结果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赵宝华被怼的道心紊乱，呼吸加重，但他还是固持己见的说道：
“商业化太重的电影，背离了主旋律的意义，严重影响了电影的艺术性和思想性，绝对不值得提倡！”
讲来讲去，还是那一套。
林纾蹙了蹙眉，大家正常的在这讨论看法，怎么还玩耍赖的？
“赵老师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是这样的电影观众喜欢看，而且是很喜欢看！否则《战狼2》的票房也到不了这个数吧？”
摆事实，讲数据，电影既然离不开商业属性，观众真金白银的购票支持，就是最简单且直接的答案。
可是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赵宝华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这就是问题所在！一味的追求电影商业化，才是毁掉电影艺术、思想的根本原因，主旋律电影绝对不允许这样！”
看着对面激动到手指颤动的老头，林纾也只能强忍着心中那股骂娘的冲动。
对于跟这种死不认输、不太讲理的人讨论，他是最反感的。
恼怒之间，林纾撇了一眼坐在赵宝华旁边，正看的津津有味的陈恺哥，一瞬间，计上心头来。
“赵老师，我认为你对主旋律的定义太过狭隘了！”
坚定反驳了对方的观点，林纾没给他输出的机会，继续道：“我刚才威尼斯电影节回来，一直标榜艺术的欧洲电影节，这次将金狮奖颁给了一部超级英雄电影。”
“他们这种兼容并蓄的态度，才是值得全球电影人学习的！就像主旋律，我认为能够反映华国文化精神的电影，都是主旋律电影！”
“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两部电影，张国师当年拍的《英雄》，也算是华国古代文化的主旋律电影。还有陈恺哥导演的《霸王别姬》，讲的是我国传统京剧，难道不能代表我们文化上的主旋律吗？”
本来轻松看戏的陈恺哥，冷不丁地被林纾cue了一下。
看着身边坐着的人转过来的视线，他突然也有了一股汗流浃背的感觉。
因为这个时候，他如果认可了林纾的说法，那就是跟赵宝华站在对立面了。
要是不认可，过了过了，这个玩笑开的太过了，《霸王别姬》是陈恺哥最得意的作品，他怎么可能会不认可呢？
“我觉得林导说的对！但凡能够反映华国文化精神的电影，都应该算是主旋律！”
陈恺哥食指往桌上一点，意思是：我把话撂这了，谁有不服，尽管来辩！
看他这副样子，赵宝华气得全身发抖起来，真是没想到，原来叛徒竟在身边！
“胡言乱语！主旋律的题材就应该是单一、明确的，它讲述的就应该是我国的近代发展史！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京剧也算、历史也算，那将来岂不是医生、老师、律师这类电影，都算做主旋律了？”
林纾平静地看着口水狂喷的赵宝华，考虑到两人之间存在的空间距离，他还不用找东西挡着。
“赵老师，你说的这些，与我想的完全是如出一辙！请问，这又有何不可呢？”
林纾回答的掷地有声，这一个个字也清晰的传到了赵宝华的耳中。
只见他食指狂颤，脸颊紧绷，咬牙切齿地对着林纾说道：“你，你这是倒反天罡……”
“不，我认为这是主旋律的现代化。”
“你是在曲解主旋律的思想，以商业化取缔艺术。”
“我是把选择权交给观众，让他们见识到更多、更精彩的主旋律电影！”
“……”
赵宝华讲来讲去就那几招，林纾则是不停的拉人下水，顺便再反驳他的观点。
他这得势不饶人的，直让老人家激动的气喘吁吁，额头密布汗珠了起来。
眼见场面有些控制不住，童钢在聂震席的示意下，急忙出声叫停了争论。
“好了好了，大家说的想法都很有建设性，对于这次讨论，可能你们在观念上还存有一定分歧，但是只要经过科学的分析与验证，大家还是能够找到更好的契合点。”
“童局说的对，刚才的讨论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聂震席也出声打圆场，他本想让大家畅所欲言。
结果场面变成了林纾舌战赵宝华，与他的初衷相悖离的太多了。
领导发话，不管是不是心有不甘，此时也都只能收声了。
讨论结束，所有人也都陆续起身离开了，等到林纾把手放在桌上，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聂震席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林，你留一下。”
林纾起身的动作僵在了那里，扭头去看聂震席微笑的脸，他也只能顺从的点了点头。
其他那些还没走的人，也将这边的互动看在眼里。
原本他们还在对今天讨论的主旋律是否应该商业化感到疑惑，现在看到聂震席对林纾的态度，似乎已经揭晓答案了。
赵宝华看着对面那一幕，只得咬牙扶着座椅靠背起身，就这么颤抖着走出了会议室。
他的道心，破了。
等到其余人都走完的时候，童钢看向聂震席，“聂局，那莪也先走了。”
“好，我跟小林单独聊些事情。”
林纾目送童钢离开，等门被带上之后，诺大的会议室中，就剩下他和聂震席。
看着表情平静的领导，林纾试探道：“聂局，那个……”
“你今天的发言，有些偏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