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纪元326年，一月25日夜，漆黑的夜空连一丝一毫的星光都不曾出现。
明亮的灯光下，一双漆黑的眼瞳与一只诡异的眼睛互相对视着。
“师父……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坐在床上的孟浩然率先发问。
以往撒旦只会在早上出现，为自己锻炼剑术，除此以外便不见踪影。今天却一改常态在晚上上门，属实异常。
扫视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孟浩然，与他怀中的小狐狸，撒旦面色不变，说道：“没什么，只是来跟你告别罢了。”
“告别？”
“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
“唐门……”
“你乘车自己去。”
“可是舞雪……”
“你自己带上。”
“……”
沉默片刻，撒旦又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了。”
“行，那我走了。”
说完，撒旦便转身离开，丝毫没有迟疑与留恋。大有一种把指导孟浩然当作任务，如今终于下班的轻松感觉。
虽然凭借着自己设立的法度以及黑龙的帮忙，即便离开帝国一个月，他也不会担心国家出现什么大的差错。
只是长时间远离权力中心，对于一位国王来说，实在有些难受。
虽然调教这一世的魔剑寄宿者也算有趣，但他还是更加热衷于回到帝国，继续扩大势力。因为只有强大的势力，才能助力他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
在此之前，先让某些人多活一会儿吧。
撒旦推开门，但没有立即走出去，而是缓缓回过头，瞥了孟浩然一眼。
这犀利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孟浩然浑身一颤，忐忑不安地反问道：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着提醒你一下：在唐门，多留个心眼。那地方可不安全，小心死在那儿了。”
言罢，随着门框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响起，撒旦的身影彻彻底底地从孟浩然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面对如此刻薄的提醒，孟浩然咬了咬牙，却不敢骂，深怕对方回来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来一次临别前最后的加练。
片刻后，只能无力地吐出一句：“起码把门关上吧。”
………………
“嘎吱——”
礼堂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坐在高台的王者面色阴沉，看着路毯上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她的脸色更加阴沉。
“大姐是被唐门的人杀的。”
面对苍岚的王者，没有行礼没有问好，女子一张口便是开门见山。世界上能有这番待遇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
对于女子行为举止的无礼，王者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相反，他甚至很心疼对方。
虽然他三申五令封锁消息，但当时见到的人如此之多，又怎么可能堵得住悠悠众口？能够拖到现在才被莹知晓，已经是保密工作做得足了。
放下手中的纸笔，王者沉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回想起这一整年，出手果断平冷家之乱、雷厉风行收钻石边城、不卑不亢辩海鹰神圣。光是这一年所做之功绩，就足以让绝大多数尸位素餐的帝王自惭形愧。
但当他带着外交层面上的战利品，欣欣然回到王都时，却看到了小半被毁灭的学院与城市。
统计工作结束后，他便知晓：这次袭击并没有造成王都陷落，并且重要大臣、皇室宗亲、学院的核心苗子大多也完全无恙。
无非就是死了些人，倒塌了些建筑。实际上的损失，也都在他的可接受范畴内。
但在超出具体物质之上的层面，这次王都受袭事件，给王者带来的困扰却是根本无法用数据表格来衡量：因为这直接暴露出了苍岚现在的空虚无力。
就像是猛虎在一番搏斗后打败了猎豹，本应该美滋滋地享用猎物，却突然被鬣狗盯上。
虽然全身已经精疲力竭了，但猛虎依旧张牙舞爪表现自己的恐怖威势，试图吓跑鬣狗。
事实上，那些鬣狗也确实被吓到了，纷纷转身准备后退，
但就在这时，一只野猪却突然出现撞了老虎一下，甚至直接将虚弱的老虎给撞倒了！
这下子，本来准备离开的鬣狗纷纷回头，露出了各自的獠牙。
老虎应该怎么办？是拖着疲惫之躯，继续和野猪鬣狗缠斗？还是暂时退让，等磨好爪牙再作打算？
这都不是王者给出的答案。
“大姐为了守护大王子，死战不退。二姐始终跟随陛下，保佑陛下安全。”
安静的礼堂里，回荡着莹哽咽的声音，将王者从思索中拉出来。
他睁开眼，却见到眼前这位被世人称有着黄金般意志的莹，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泪水正顺着脸颊滑到下巴，随后滴落。
此情此景，实在可稀，王者甚至为此愣神了片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了莹坚毅不屈的样子。他似乎忘了，在小时候，莹才是三姐妹中最经常哭的那位。
高台下，莹吸了口气，水灵灵的双眼盯着高台上的王者，口上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和她们的忠心耿耿不同，我对陛下其实没有所谓的半点忠心。”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礼堂更是安静得仿佛没有声音。
“我们姐妹三人被自幼被弃，喝猪奶侥幸苟活，长大更是为偷为盗，直到二十年前被陛下赏识，带回王都培养。食物、住所、修炼资源、赐名，陛下的恩宠我们终生铭记。所以大姐二姐愿意为陛下效命，死亦不惜。”
“我能够理解她们的想法，但我无法做到像她们一样。虽然当时陛下也带回了我，但之后的不平等对待让我知道，您其实只是想带走具备法师天赋的大姐二姐，而我，只是顺带的。”
王者微微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终究没把编出来的理由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莹这是在当面表露心迹。
在这种时候，用谎言去欺瞒打断她，只会浪费积攒的人情。
“我不会怪陛下。因为无论怎么说，陛下都是我们的恩人，所以只要陛下下达命令，我与我手中的剑不会丝毫犹豫，全部为陛下您所用！”
深吸一口气后，莹一扫刚才的哀怨，单膝下跪，头低得不能再低，高声道：
“但是唯独这一次，请容许我为大姐复仇。”
她的动作表现出十足的尊敬，但从言语气势中，你却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隐隐有逼迫的嫌疑。
听完莹的陈述，王者沉吟片刻，终于也做出了他的回答：
“我并非无情之人，晨曦的仇我也牢记在心。第零骑士团已经接我的命令，煽动海鹰帝国境内的雇佣兵前去团围剿唐门了。”
“我要亲自为大姐复仇！”几乎是王者说完的下一秒，台下便传来莹的声音。
王者为之一怔，莹再无言语，礼堂也因此再度一寂。
空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若不是尚存轻微的呼吸声，你甚至会以为这是两个雕像。
时间缓缓流逝，两尊雕像就这么隔空对峙着，
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几乎是莹快要忍耐不住，准备不管不顾当场提剑离开时，高台上的那个“雕像”才缓缓开口：
“行，我答应你。只是，你必须全程听从第零骑士团的指挥，千万不要暴露身份，能做到吗？”
“好！”
得到王者的首肯后，莹如释重负，立刻起身转身走向大门。
在就快离开礼堂之时，莹突然缓住脚步，顿了顿，留下一句：“陛下，只要二姐还在保护你，我便始终是你的剑。”
“嘎吱——”
礼堂的大门再次被合上，世界再次陷入寂静。
直到莹的身影已经走远，这位在首脑会议上强硬无比的王者才向后倾倒，瘫软在硬固的王座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他皱着眉，双手捂脸，发出由衷的感叹：
“若是我是一个无情的帝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