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睦无人区中，齐征的双眼微微眯起，眉头也在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他皱眉的目标恰恰不是尸渊中出现的那个巨大的蛇头，而恰恰相反是此时跟蛇头对峙的奥克拓斯。
又来了。
上一次在凯迪尔公国见到那个班德帝国翀部的特工的时候，他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个人，是有点疯的。
跟忒菲莉的疯不同，忒菲莉的疯更多是疯狂，而那个特工的疯，更像是一种精神病，或者说……病态。对于五奴族的态度，让齐征感到些许的不适。每每想起那个女特工在谈论起五奴族的表情的时候，齐征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反感。
而现在，他又在同样出身班德帝国的另一个人，甚至于身份地位比那个叫做芙拉的女特工还要高的，班德帝国三高塔之一的高塔之主，奥克拓斯的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的病态。如果在齐征的感觉中，那个女特工是将对于五奴族的仇恨推动到极致而产生的病态的话，那么齐征在奥克拓斯身上感受到的，就是一种极致的傲慢而产生的病态。
他似乎想用人类开发了语言的功绩，来直接给人类绑定上最终的，解释这个世界的权力。
没错，现在奥大陆的通用语是人类发明的，但这并不代表通用语之前各个种族没有自己的语言。仅仅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就想要掌握解释整个世界的权力，奥克拓斯是不是有点太疯了？
“黑骑士是感觉有什么不妥吗？”肯呈自然发现了齐征显露出来的不满，倒不如说一直以来表情都没有太过变化的黑骑士，现在的表情变化已经是在东睦无人区之中最大的一次了。当然，这句话是通过传音传过来的，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问出来。
齐征想了想，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个啊……”回答齐征的并不是肯呈，而是初代。这让齐征有些惊讶。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们两个之间传音用的是灵力传音，灵识传音的话我可能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灵力这方面，在场的加一块都比不过我好吧。”初代不着痕迹地扔了个白眼，然后解释道：“关于奥克拓斯，可能他确实认为人类有定义这个世界所有概念的权力吧。”
“要解释这个，首先就得给你说明一下班德帝国的三高塔到底是什么结构了。三高塔的组成，实际上并不只是单纯的战斗力最高，要不然像肯呈这种家伙这辈子都别想当上三高塔之主。”
“三高塔代表的，是班德帝国三类学者的最高荣誉：传承派，实践派和猜想派。”
“传承派，顾名思义，就是他们将已经确定的各种真理、原理编写成为教材之类的东西，然后不断传承一代又一代。他们将以往的知识汇总起来，学习，精进，然后推陈出新。在传承派之中，他们不会出现新的学科，但一定能够将某个学科发展到一定情况下的极致。当然，如果在后续的发展之中，发现某一条‘真理’或者‘原理’是错误的，尤其是那种基石级别的理论，对于这个学科而言基本上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实践派，他们往往只有相当基础的知识。这些知识准确来说，在班德帝国来说已经下降到常识的程度，当然，这也只是对于班德帝国而言。他们不会过分地学习太多高深的知识，而是利用自己的实践和实验，不断重复已经确定的各种‘真理’或者‘原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只能重复所有前辈的前路，然后发现自己一生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也有可能在实践中开辟新的学科，从而成就属于自己的奇迹。”
“猜想派，这个派别是最有意思的。他们甚至连基础的实践都不去做。当然，也有很多原因是人类的道德或者硬性条件无法给他们提供进行实验的条件。这个派系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人人都可能是一个新的学科。他们从实际的现象出发，先对现象进行猜想。第二步却不是验证这个猜想，因为这些基础的猜想仍然无法进行验证。他们要根据这个猜想进行不断的延伸，直到延伸的猜想达到可以通过实验验证的地步。就好像一棵树，先有了根，然后有了树干，树枝，最后有了树叶。接着，他们再继续从树叶去溯源，寻找树的根部。”
“三个派别之中，传承派属于底蕴最为深厚的。班德帝国的建国时间一直都是个谜，因此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已经存在多久，而这成谜的时光之中，他们又积累了多少已经验证过的猜想。实践派是最辛苦的，他们需要从无数错误的实践中找到规律，然后验证其中的正确性。很多人纠结在一起，可能数十万年都无法完整地创建一个新的学科。至于猜想派，这些家伙则是最有意思的，他们一辈子可能都会困在一个虚假的猜想之中，完全凭穷举去理解这个世界。”
齐征了然，如果将这个过程分为三部分，那么就是原理，过程和结果。传承派从原理出发，将之利用产生各种各种结果。而实践派从过程出发，不仅向前，也向后进行延伸，他们可能提前掌握各种结果，但却无法解释其中的原理。最后的猜想派从结果出发，一直想办法猜想到一个可以实践的部分，然后再通过实践去反推猜想。
“我不是很理解班德帝国这种做法，但是就效果而言，班德帝国无愧于帝国之名。现在整个大陆上，要说各种高科技的造物，肯定是班德帝国最强，甚至于基于那些被他们称之为‘知识’的东西，他们之中甚至存在很多乱七八糟的人，有些人在四转的时候就能活十几万年，有些人能够在六转的时候正面击溃数名九转乃至于单挑十转。而据我所知的，那些被称为学者的家伙，靠的就是这种……傲慢。他们从不敬畏世间的任何伟力，反而想要反过来掌控那些东西。”
从不敬畏吗？
齐征看着圆镜中的奥克拓斯，突然心有所感。没错，如果没有这种傲慢，人类或许也走不到这一步吧。
“我专门向奥大陆透露了你的存在的原因，同时也赞成良刀这次活动把你叫过来的原因，也在于此：你在奥大陆的行动绝对不可能跟以往的任何行走相同，在他们行走大陆的时候，跟帝国的接触不会太多。但你不同，你的力量和身份，决定了四大帝国对你的关注绝对会超出我原有的预料。我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你会跟帝国发生冲突，但有一点——你的力量，和帝国的力量，两者都不是我所能完全了解的存在。所以我有必要让你尽早跟帝国人发生接触，这会让你之后跟帝国打交道的时候有理智的判断。”
初代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感叹。从肯呈晋升奇迹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帝国这种存在已经有些不讲道理的可能了。海域比帝国更强的，是海域几乎取之不尽的资源，和这些年一直具有的得天独厚的海域屏障，以及超过任何一个帝国的强大武力群体。而帝国，哪怕它们只是整个人类整体的一部分，在整体对整体的时候，它们的力量从来就没讲过道理。这也是为什么初代会主动登上天灾榜的原因之一：他必须保留足够的，对奥大陆的威慑力。
“至少到目前的接触来看，帝国的行事还没有让我感到厌恶的地方。”齐征回复道：“但同样的，因为五奴族的事情，我对班德帝国的态度也谈不上友善。”
“五奴族……”初代似乎嗫嚅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魅的原因的话，那么你的态度可以稍微放一放。”
“不仅仅是因为魅，我只是不理解他们对于五奴族的那种压榨。”
“关于这点，你可以暂时无视。老师不是安排了你去班德帝国国立大学上学吗？到时候你可能会得到答案。而在此之前，你对于班德帝国的态度最好无视掉这一点。”
“你知道什么？”齐征微怔，初代好像了解什么。
“知道一些，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很可能跟实际相差甚远。不如你到时候了以后自己去了解。”初代这种语焉不详的行为让齐征有了些许兴趣，却也知道现在大概率得不到答案，只能先将之放到一边。
圆镜中，蛇头似乎也被奥克拓斯的傲慢所激怒，地面摇晃震动，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尸渊之中。它的身形更偏向于蛇，但与正常的蛇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头颅下的部分尾部有些过分纤细，看着像是人类的脖子一样，比头颅细了一圈。最后显露出来的尾巴才是让齐征确定它种族的根本：在有些纤细的部分之后，是八条尾巴从地面之中蠕动着抽出，仿佛触手一般在空中摇曳晃动。
哪怕八条尾巴都在地面上蜿蜒，直立起来的部分也足足有三四千米之高。为了显露出完整的身躯，圆镜不得不将镜头拉远，而在这个角度上，奥克拓斯的身形已经微不可见，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
八黯蛇。
深渊生物黑暗种族之一。正常的八黯蛇皮肤黝黑，爬行的时候，八条尾巴会同时在身后摆动，蛇头和颈部在前摇晃。而尸渊里的这条，皮肤则是灰色的，八条尾巴上带着一些黑色的花纹。齐征知道，那是被尸渊侵蚀感染的痕迹，或者说，这具身体就是尸渊为它所创造的。
“卑微的人类，你将有幸与我相战，我的名字……”
“别浪费时间了……”奥克拓斯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耐烦：“……你以为这是什么一对一的角斗吗？还要相互通报姓名？”
“这难道不是你们人类的习俗吗？”八黯蛇反问道。
“你到底还是没有搞明白两件事。”奥克拓斯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
“第一：这不是角斗，而是战争。在战争之中，没有人需要关心自己杀死了谁，只需要取得胜利就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尸渊外抱着胳膊看戏的督司礼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哪怕真的是角斗，你也没有通报姓名的必要……”
“噗~”
“轰轰轰~”
剧烈的火焰忽然从八黯蛇的身躯上毫无征兆地点燃，蚀骨的温度让八黯蛇开始惨叫起来。八条尾巴仿佛疯了一般在身躯上拍打，但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将它的尾巴也跟着点燃起来。
“……因为通报姓名，是实力相当的对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幽幽的后半句话落下，奥克拓斯冷漠地看着已经燃烧起来的八黯蛇，凄惨的叫声在耳边回响，却不为所动。
而在此时，齐征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有灰烬。
跟之前的“灾火之种”不同，这次在八黯蛇身上点燃的火焰，没有留下任何的灰烬。但他却能亲眼看到，八黯蛇的身躯在火焰之中不断地消失，虽然缓慢，但却稳定。
取而代之的，则是齐征留在奥克拓斯身上的灵识种子，开始感觉到尸渊第三层之中的灵力。
齐征想起，奥克拓斯之前在介绍自己的能力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的能力：完全的质能转换。而之前那些用来割草的“灾火之种”，虽然杀伤范围很广，战绩噌噌噌地往上涨，但是齐征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灵力出现。
“这就是真正的‘烬燃’？”已经猜到真相的齐征对着初代传音问道。有了之前被初代窃听的前车之鉴，齐征这次专门选择了灵识传音，并且下定决心以后都用这玩意了。
“没错……”初代说道：“只能用来大范围杀伤低等级敌人的能力，以十转的灵力质量和灵力总量，随便哪个灵技都能做到。而如果一个天赋能力的效果连一个灵技都能替代的话，那又凭什么要在九转的时候才能觉醒。又凭什么被称为奇迹？”
“所谓奇迹，就是常理之中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
与此同时，圆镜中传来了奥克拓斯的声音：
“尸渊第三层，清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