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惨战
下午，天色转阴，眼看又要下起了雨。
“昨夜下雪，现在要是下雨，真是晦气。”大同参将虎大威看着天气啐了一声。
“八成是雨夹雪，更晦气。”一旁的游击将军庄汝咸也说道。
虎大威说道：“只要不是下雹子就行，建奴动向如何了？”
“哨探侦查到了，自关隘出来后，两部建奴汇合，于二十里外止步，想来也是发现了我们。”
“那肯定，那林丹汗跟个狍子似的，行踪不隐匿，要他先发制人发兵压过去，他还不肯……娘的，先机全给他破坏了。”
庄汝咸说道：“若是压过去，没准就能彻底把这波建奴给压溃。”
“别想那么多了，看看抚台大人能不能把这玩意给劝服。”
庄汝咸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咱们人太少了，要是咱们带的人多，何须看这些北虏脸色。”
这几日，庄汝咸也能感受到这些北虏对他们明人的态度，不能说带有明显的敌意，但是看不起、轻视和隐隐的敌意还是有的，而他们明人也对这些北虏带有鄙夷，尤其是北虏的一些饮食习惯、生活习惯。
两边可以说是十分不对付。
但是他们还偏生要与这些北虏一同作战，这也让庄汝咸十分不得劲。
“快，抚台大人出来，去问问情况。”
这时候，张宗衡自帐内而出，虎大威、庄汝咸连忙迎上去。
“抚台大人，如何？”
“是啊，何时出兵？再不出兵可就入夜了！入夜行军，更难啊！”
张宗衡脸色不变，冷声吩咐：“马上集军，准备出兵！”
这话顿时惹得两位将军雀跃。
但很快意识到失态，又赶紧恭敬行礼应命。
“是！”
随后二人当即各自整军，结果就在此时，营中忽然骚乱起来。
插部的士卒匆匆忙忙而去，吵闹声惊得营内的林丹汗出营，林丹汗面色不虞，有一士卒自他面前嘀咕，一瞬之间林丹汗脸色便大变，随后便转入帐内。
这一幕让张宗衡几人十分疑惑。
直至营内骚乱不断增大，才有明军哨探士卒来禀。
“到底怎么回事？”张宗衡本想去问插部，见有哨探来，当即沉声喝问。
结果哨探所言倒是让三人愣了下。
哨探说道：“建奴大举来袭！十分神速，现已快至虎牙林。”
虎牙林距此只有不到十里。
庄汝咸大惊说道：“建奴竟然敢主动来打？”
张宗衡说道：“难怪营中插部会乱……”
虎大威说道：“这建奴来的太快了吧？现在得速速迎战了。”
张宗衡迅速下令道：“你们迅速去准备，我再去寻插酋。”
两位大明将军自是再次领命，随后三人迅速分开，张宗衡则是再去帐内，一入帐内便见到林丹汗已经披好了甲胄。
这次围堵，张宗衡也展现了一下大明的风范，赠送了一百多副精制的新甲给插部。
现在林丹汗身上所着便是大明新式精甲。
林丹汗看上去精神抖擞，他看到张宗衡入内，连忙说道：“建部来袭！张大人，看看我怎么歼灭他们！”
张宗衡连忙说道：“正要仰仗大汗出力。”
林丹汗点点头，倨傲的出了营帐，出了帐外，当即便有插部士卒牵来武器和林丹汗的座驾。
林丹汗翻身上马，对着一旁的空马伸手邀请张宗衡。
“张大人，请。”
张宗衡见到林丹汗如此不慌不忙，想到对方必然是胸有成竹，心中安定不少，欣然应允，也翻身上马跟在林丹汗身侧。
“二郎们！出发！”
林丹汗冲着周围插部士卒喝道。
……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插部的溃败来的如此之快。
比之出兵迎击时林丹汗的胸有成竹，此时不到片刻便溃败下来的军队，让张宗衡都有些神色恍惚。
他再看向林丹汗时，林丹汗的神色也不再那般倨傲和信心满满，而是在疯狂的嘶吼下令。
“对方是谁在冲阵？谁在冲阵？”
“多尔衮？是多尔衮吗？”
“不要慌！对方就是残兵！”
“传令下去，稳住阵型！稳住阵型！不要散！不要乱！”
好在插部确实多少具备着基本的军事素养，在林丹汗的指挥和嘶吼下，阵型逐渐稳住。
但是建奴虽然是残兵，但是拿出来的骑兵，对上插部的骑兵，插部却根本不够看。
而随着建奴骑兵之后的步兵加入战斗，插部的颓势便逐渐显现。
前后竟不到一刻钟，便已经有建奴突破了插部的大军。
这是张宗衡最担心的地方。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稳住！杀死他们！宰了他们！”
林丹汗也彻底坐不住了，他似乎也觉得这回脸丢的实在太大，为了挽回些许颜面，他直接抽刀亲自开始领军迎击。
他这一去，张宗衡周围的亲卫便连忙围住张宗衡。
“抚台大人，此处危险！”
张宗衡有些恍惚，此处危险？
以兵数来看，插部是比建奴多的。
而在想象中，战场不应该如此之快波及到这么后方，此处也不应该这么快危险。
但张宗衡也明白，插部和建奴差距实在过大。
他想象中的包围歼灭建奴，怕是会有巨大的出入。
“速告知两位将军，尽量保护自己，插部果然不足以为信，让他们务必小心，能尽可能杀伤建奴即可。”
此时张宗衡的心理预期已经从大败建奴变成了尽量消耗建奴。
插部的表现，简直让张宗衡都有些看不下去。
难怪插部需要西迁。
林丹汗奋勇领军对敌。
但随着建奴步兵之后的重骑兵出场，整个战场的情况更是进一步倒向了建奴。
“这些真的是溃兵吗？”林丹汗气喘吁吁，看着儿郎们被建奴肆杀，心中竟没来由多了几丝胆寒。
建奴在关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明究竟是如何击败这些建奴兵的？
但他也知道，此战已经开启，不管是报仇也好，还是打给明人也好，他都需要尽力，否则一定会被明人给轻视，那么说好的市赏怕也是会打折扣。
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是立志于做草原皇帝，那么在草原上他为了这次战斗准备了许久，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建奴的溃兵给轻易击败？
他还有什么脸面再自诩为草原蒙古国的皇帝？
所以他迅速再次整军，身为汗王的尊严使得他必须要全力以赴，建奴将已经归属于他的部落都抢夺走，这是不可饶恕，新仇旧恨，这就是报仇最好的良机。
插部骁勇的冲锋再次展开，这回林丹汗总算展现出了蒙古汗王的风范，打出了插部的骁勇。
但是插部整体以骑兵为主，在面对着多兵种且具备骁勇的重骑兵建奴时，但是以野战而言，劣势极大。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夹雪。
雨中飘零着雪花，落地即化，将地上的血迹冲刷着。
战斗直至夜幕降临，才在雨夹雪中结束。
看着扬长而去的建奴，林丹汗没有下达追击。
因为没有办法再追击了。
他看着狼藉的战场，满地的尸体，沉默了半响，才下令迅速收拾战场。
随后他默不作声，来到张宗衡面前，露出已经冻得发紫的手。
他看着张宗衡说道：“这一战，我们尽力了，没有办法再追了，大明也应当要遵守诺言。”
张宗衡面色平静的看着林丹汗，说道：“我会如实禀报上去！”
林丹汗怒声道：“这不是我们的错！说好建部已经是残部呢！刚刚战斗你也看到了！”
张宗衡沉默了一下，但仍旧无法忽视面前战场上传来的血腥味。
他说道：“战斗血腥残酷，我看出你们是尽力了，所以我说我会如实禀报，但是你不能胁迫大明做什么！你们出战亦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和建奴的血海深仇难道不要报？”
“此战我战死儿郎过半！”林丹汗眼睛都红了，他一字一句说道，“遇大灾，已经尸横遍野，再经此一战，我们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张宗衡说道：“方才接到塘报，我们陛下正要接受在关内的各部联军乞降，签订契约，你若是真要争取可入关内亲自面圣，此战虽然残酷，但是建奴仍旧逃出大半，从战略上来说，我们这次关外的围堵是失败的。”
“大汗您先好好收拾战场吧。”
张宗衡说完，也没有再多言什么。
勒马率先归营。
到了深夜。
张宗衡也得到了插部确切的伤亡传报，插部本就因为受灾严重，所以本次几乎带了本部一半的主力青壮以及各归属部落的大多数青壮，一共出兵五万余人，十万多头马匹。
而在这次战场上阵亡了近两万人，伤者更是几乎达到两万。
可以说，这一次的插部堵截，反而遭遇了十分严重的重创。
中途好几次林丹汗几乎都要携军而逃。
但都忍住了，似乎他也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对建奴复仇的最好机会了，所以硬生生重新组织起来厮杀。
战争是惨烈的。
谁都没有想到插部和建奴之间的战斗像是两部之间的一场决战。
“插部这次，损失惨重。”
张宗衡轻叹一声，尽管觉得不仁义，但是他在判断出插部现在的状态后，第一反应便是迅速迅速禀报朝廷，报告这一次良机。
这是一个一举消灭掉这个心腹大患的天大良机。
他身为大同巡抚，深刻明白插部对于大明来说，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林丹汗再和建奴敌对，再想联明抗奴，也忽视不了他一直都对待大明有着巨大的威胁，更是数次破边劫掠的恶劣行径。
不论其他，整个天启年间，大明为安抚林丹汗的花费预计达百万两白银之巨。
而所获，却根本不及付出的零头！最开始让对方协护广宁，结果广宁失守，对方还无耻的继续向大明索要出兵以及守护山海关的费用。
就是连眼下他们出个兵对待敌人，也都威胁着要大明以市赏来换取出兵。
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友邻。
尽管现在反手捅刀子的行径十分恶劣，熟读圣贤书的他也觉得不应该，但是国之大事，岂有应该不应该？
何况，他身为大同巡抚，是深刻明白边关百姓的疾苦。
而就在他琢磨着要如何写奏疏时，一个消息从隔壁营帐传了过来。
林丹汗决定入关面圣。
他要亲自解释这次作战失利，同时也要向大明皇帝讨要市赏。
这让张宗衡有些恍惚。
他缓缓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回林丹汗怕是为了部落要主动低头了。
但是他也绝对不会更改写奏疏的想法。
插部威胁巨大！如果等插部缓过这口气，其威胁依旧会恢复如初。
……
“林丹汗要入关见朕？”
朱由检此时已经移驾来到了遵化，等待着蒙古联军的酋长们过来签订和谈契约。
却在这时候收到了关外大同巡抚张宗衡的塘报。
“这插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现在围剿个建奴残军都这么费劲。”
朱由检将塘报甩在桌上。
“塘报你们也看了，朕就懒得看了，兵部如何说？这次建奴逃出了多少？”
“回禀陛下，据塘报所言，不到三万。”
朱由检说道：“但战场上却没有再留下一个旗主……这种战绩，林丹汗怎么有脸面见朕。”
“据大同巡抚张宗衡所禀，林丹汗亦是担忧战绩不佳，乃亲身所至求取边市与市赏。”
朱由检说道：“张宗衡还说了，这次是出兵插部的良机，兵部怎么说？”
王象乾沉默了一下，说道：“兵部意见是可以出兵，但是老臣以阁臣之见……”
朱由检打断他的话，自嘲笑了笑：“不还是那老三样？没钱嘛。”
王象乾低头不说话了。
朱由检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好歹他这次出兵了，也确实尽力了，朕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打他就算了，既然他遵守了契约，那大明自然也要应诺，至于市赏数目，且让他来了，与朕见了再行分说，这厮敢入关，怕也是遭灾够呛，是真担心朕不满于他，不给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