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对话
在这一刹那间，朱由检似乎隐约体会到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快感。
唐太宗李世民在渭水之盟后，深感耻辱，发愤图强，最终出兵荡平突厥，并且抓获了发起渭水之盟的颉利可汗，之后便是让这位可汗起舞。
尽管现在黄台吉没有起舞，但是说出来的话，也是极其识实务，朱由检甚至相信，只要自己原意，对方未必不会起舞。
但这毕竟只是朱由检的个人感觉。
从飘飘然的情绪中抽出，朱由检说道：“朕曾经做过无数梦把你抓起来，但是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实现，今夜朕很开心，说说吧，你有何言要对朕说。”
黄台吉恳切说道：“吾也从未想过今日，但料想来，今日之败因于轻敌，吾亦不是不识实务之人，虽知不合情理，但您贵为帝王想必并不会介意，当先一条，吾恳求陛下可以不杀投降之人，吾与大金之旗丁皆已弃之武器，甘愿伏首就擒，还望陛下轻抬贵手，日后论罪便可。”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若是甘愿束手就擒，朕自然也不愿意大明士卒再去搏命，此乃应该之理。”
说着，朱由检目视王象乾。
“王卿，传令下去，建奴大汗黄台吉已经伏降，凡建奴兵弃之武器，皆不许杀俘。”
“臣领旨。”
王象乾恭敬领旨。
一旁的曹文诏脸色为难，因为刚刚众将争先杀俘那一幕陛下肯定没有看到，自己该不该禀告？
不过也用不着曹文诏亲自禀报，曹化淳便已经小声禀报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这才明白刚刚杀俘的事情。
脸色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那里。
合着黄台吉是在点自己呐？
朱由检目光看向黄台吉，黄台吉便已经侧身行礼：“谢过陛下。”
听着对方称呼自己为陛下，自愿低自己一等，朱由检深吸口气，杀俘一事确实不够厚道，但战士们憋屈之久，也是应当之举，现在的军队可不是什么后世军队。
在功劳面前，怕是御军都把持不住。
他也没有天真到想要去责罚谁。
就当此事翻篇，朱由检问道：“既然有其一，那想来有其二？”
黄台吉说道：“正是有其二，其二，恳求陛下能给大金一个和谈的机会。”
和谈？
又是和谈！
朱由检都忍不住笑了，说道：“你自入关以来，似乎就没有放弃过和谈？你所送之和谈书信，可都还在朕身后的帐内。不过……就是不知道，若是此战你赢了，是否还会提起这二字？”
说着说着，朱由检笑容收敛。
他一字一顿道：“大明乃万里大国，你们入关劫掠朕的臣民，侵占朕的土地，抢夺朕的牲口和粮食，一边抢夺还一边想要和谈，想要将占据的土地作为你大金的土地，你们的思维朕理解不了，即便是和谈，那也是日后之事，而且条件也会相当苛刻。”
黄台吉道：“条件自然由您来提，什么条件都可以。”
朱由检戏谑道：“哦？什么条件都可以？那让你们把全部侵占大明的土地吐出来，你们也愿意？你们所谓盛京，乃大明之沈阳，你们也愿意让出来，退回去草原和野人女真继续争食？”
黄台吉迅速说道：“陛下明鉴！此非吾之能做主了！吾留下之时，已许了新汗，一切得新的大汗方才能做主。但是吾亦想让陛下明鉴一言，建州女真本便在渤海率宾府建州故地！何以驱逐于外？”
这话听上去怎么怪怪的，有一种我也是中国人的奇异感觉，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可朱由检可半分不惯着，冷笑道：“是么，也是。朕可都快忘了尔等曾经亦算作是大明人，以奴作乱，犯上，甚至私以成国，以至于这些年来，大明边关民不聊生，百万辽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以至饿死、困死、病死……这一切算下来，账可不少。”
黄台吉愕然，这时候可没有什么中华民族的概念，所以在黄台吉理解中，建州女真不过是在大明辖区中的部落而已，说算是大明人也算是，毕竟他父亲领了大明的官，但事情又怎么能是这样算？他几乎都忍不住要开口反驳抨击若不是大明欺压过分云云，但想了想，亦是忍下。
言这些除了刺激情绪，并无他用。
何况，现实也不可能允许回到万历年间的状态，大金已然成立，眼下也不过只是一场大败，谈这些都未免过早。
所以黄台吉冷静的说道：“陛下，何以自欺欺人？今时可同往日而语？而今大金虽然挫败，但已经立国恒久，岂是陛下一言而枉顾之？正该就事论事，陛下要以当前之胜，提当前之条件，方为和谈之道，两国人民就战事受苦颇多，陛下当许以百姓修生养息，方为王道。”
“带下去吧。”朱由检有点腻歪的摆摆手。
他只是好奇黄台吉是什么样的人，可懒得扯和谈一事，事实上，在朱由检心里，早给这位建奴大汗定了死刑，只不过此事不好杀，得班师回京，明典正刑来杀，方能提振大明士气，而且真这样杀了，朱由检又隐约觉得太可惜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不利用起来，就这么杀掉，未免暴殄天物。
虽然不知道建奴情况怎么样，黄台吉为什么会断后，新的大汗会是谁，但朱由检总觉得留着黄台吉比杀了好。
未必不能等建奴新大汗出来后，把黄台吉像英宗那般给放回去，来个建奴版夺门之变，大明再趁机出兵云云。
但另一方面，擒获首恶黄台吉，明典正刑杀了，不但能一扬憋屈已久的郁气，于他本身的皇位而言，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巩固，这种巩固看不见，但是深根于官员百姓心里。
两者间各有好处。
所以朱由检比较纠结。
这大概也算是幸福的烦恼。
不过好在不用现在杀，自己还可以慢慢考虑思量，官员们也会因为此事上疏争吵，届时看看谁讲的道理好再决定也行。
而黄台吉也不挣扎，任由人带自己下去看守。
他已经是战败的阶下囚，是活是死，事实上都得看这位大明皇帝的心思。
接下来便是朱由检会见曹文诏。
“很好，大将之风！大将之风！不愧于你昔日入武学立下的誓言。”朱由检笑道。
曹文诏连忙行礼道：“陛下过誉……”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就是激动坏了。
他也没想到陛下竟然还记得自己，自己当初在武学院便见过陛下，甚至随大流报过自己的名号，但他也不敢半点奢望陛下会记得自己。
此时听闻陛下说起，曹文诏激动无比。
朱由检笑道：“没有过誉，擒获黄台吉，这份功劳足以记入史册。”
曹文诏连忙说道：“卑职不敢奢望！”
朱由检笑了笑，旋即示意曹化淳送过来一把佩剑。
“袁崇焕重新掌兵时，朕送过他一把佩剑，言及并非尚方宝剑，唯有一用，但凡他再狂悖轻敌，导致战事恶化，便以佩剑自刎。”
说着，朱由检看着曹文诏。
“但此剑亦是不同，出征之前，我便命研究院铸造了十把不同的剑，这把剑赐予你，是因为你在这次大征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话是朱由检认真的，这次出征，大战开启，是从曹文诏意想不到的突袭大胜开始，而现在结束，也可以算是曹文诏擒黄台吉这里。
起于他，终于他。
无论如何，也都是值得嘉奖。
曹文诏颤抖着双手小心接过，他细细打量此剑。
剑和寻常的观赏剑似乎相差无几，但任谁都知道，这是天子赐剑，即便是把木剑，其价值也是无法估量的。
周围人投来羡煞的目光。
不过这并没有完。
朱由检缓声道：“朕先前亦是有言在先，凡是能斩杀擒获建奴高官者封侯……”
曹文诏闻言身躯更是一颤，激动的难以自已。
“此诺为天子之诺，也不必班师回朝，本次出征以尔武功最高，朕已经钦定。”
说完，朱由检笑着直接转身朝营帐而去，而此时礼部的随员和太监们出场。
随着礼部捧着诰书肃然出场，太监捧着一应之物在侧。
曹文诏连忙跪地。
礼部官员开始当着在场的文武官员之面诵读封赏册文，诵读完后，太监一应之物便纷纷赐予曹文诏。
也在此时，曹文诏才得知了自己的封号。
定军侯。
曹文诏内心激动无比，高声谢恩。
周围的文武官员目光无比复杂。
场地虽然简陋，流程也简易。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质疑定军侯的含金量和其中的权威。
王象乾也看的感触万千。
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无奈，因为这次封侯，几乎是相当于通知，他甚至也没比曹文诏早知道多少。
这和皇上刚刚说的话差不多，这几乎就是来自于皇上的钦定。
甚至往深了说，王象乾都直觉于这可能便是来自于皇上的一种关乎于帝王权力的试探。
眼下来说，亦是很成功。
这种一言堂的当场封侯，没有人反对。
甚至连王象乾都生不起反对之声。
但王象乾知道，这消息必然要传回京师，届时内阁怎么看？六部主事怎么看？
怕也只能憋着看。
因为这位陛下，已经出征擒获了黄台吉，击退了建奴的马上皇帝了。
这位皇帝要把手上权力从太平皇帝过渡成马上皇帝，也就意味着内阁和六部不管愿意不愿意，明面和暗面都得默认。
这也是合理的。
因为无论如何，一位出征大胜而归的马上皇帝，是必然会获得更加多的集权。
这是战争胜利带来的政治收益，也是大义收益。
人心会更加敬畏皇帝。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位皇帝如果做出比以前更加离谱夸张的事情（指在山西、陕西掀起大狱）时，也更加的难以劝谏。
王象乾面色多了几丝忧色。
他心里复杂至极，眼下来看，皇上当然是英明神武，为如此的帝王效命，做出来的成就自然也会更高，他也很愿意。
但另一方面来说，他又担心内阁怕难以遏制这位帝王的离谱想法。
要知道，现在的内阁班子都是这位帝王以可以说是荒唐的手法给组建。
那么现在大胜了，说明了帝王一切都是正确的。
那会不会变本加厉？或者说，皇上会不会因此怠政？
这种复杂的心思比较远，尤其是见到曹文诏竟然以参将的身份封了侯，更是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始终担心皇上会滥封。
而他的心思，朱由检可不知道。
他这样给曹文诏封侯，其实也知道是任性了些，但是他偏要这样做，也是看一看，自己的这点任性是不是会得到满足。
目前看来，还是可以的，就看之后京师的百官认不认了。
而也诚如王象乾那般想法，朱由检也确实存下了试探的心思。
建奴只是击溃的撤退，并非真的就解了大患，真想要打出去，彻底解决建奴。
以当前的大明来说，还需要时间。
他也需要更大的空间。
朱由检喝了口茶，正要慢慢思量日后的事情。
而也在此时，一旁亲卫小心来报。
乃是此刻战场彻底结束。
余下未投降的建奴被大败，部分溃逃。
得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检走到坡上，看向战场。
天色已经大亮。
战场上的土地染上了一抹暗褐色的血迹。
茫茫多的明军士兵正在被将领有组织的清理战场。
“还没有结束呢。”朱由检看向走进来的王象乾。
王象乾连忙说道：“启禀陛下，袁少傅已经引兵追击建奴残兵。”
残兵？
呵，那才应该叫主力吧？
“追一追吧，洪承畴应该多少能拦住一些，何况，还有那么多条围堵线。”
“是。”
但结果却很感人。
被寄予厚望的洪承畴根本阻挡不了建奴兵的突围，饶是他把城内所有士卒外加民壮都拉过来，结果都仍旧是无法阻挡建奴兵。
甚至打出了惨烈的战损。
眼见着建奴兵一路急行而撤。
洪承畴也是着急的不行，当即便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