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跟王建成约好了在图书馆的讨论区见面，等他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王建成已经在跟乔麦讨论了。
他便没有过去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背后，听着他们的讨论。
“.......所以他要的这个挖掘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全地形能力，同时，体积还不能过大。”
“我们必须保证它在极为狭窄的作业范围内，仍然要保持基本的功能完整、安全性可靠，同时还要兼顾效率。”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难怪说国内现在都没有。”
“你看我画的简图，要达到他所说的功能性，像你说的那样光改底盘是不可能的。”
“整台机器都要重新布局，包括驾驶室、发动机舱、传动装置等等等等.......”
“核心的技术难点不光是液压、传动，还包括系统工程设计.......”
说话的是乔麦，她的手边是一张用铅笔绘制的简图，陈念一眼扫过去，发现这份简图跟自己在后世见过的那些全地形挖掘机其实已经极为相似了。
当然，“概念图”和“图纸”这两者之间是存在本质差异的，并不是说有了简图，东西就能造出来。
但即便如此，乔麦也已经完全地展露出了她的实力。
就好像自己当初画出F-22的图纸一样......
而坐在乔麦身旁的王建成则是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开口说道：
“你说的是对的，但应该也有办法解决吧？”
“比如你说的这个液压系统的问题，实际上全地形发动机的液压系统设计的复杂程度并没有上升多少啊.......”
“上升了很多！”
乔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解释道：
“你觉得没有上升多少，那是因为我没有把定位系统需要的液压装置标注出来。”
“说白了，你这款挖掘机如果想要在山地上使用，怎么能让它牢牢钉在岩壁、钉在山路上才是问题。”
“难不成你要搞个绳索，每次移动，让人手工把定位桩砸进去？”
“所以，固定系统很重要。”
“按照现在的通用设计，我们要么就用定位桩，要么就用勾爪式定位模组，这两者无论是哪一个，都设计到巨量的液压系统设计。”
“甚至每一处弯曲关节，都需要一套独立的液压设备，每一套设备的运作逻辑和性能要求还不一样，哪有那么简单啊.......”
听到乔麦的话，王建成略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标注在纸上的另一个关键词，传动系统。
“传动系统呢？这个有难度吗？”
“......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我们要求高的话，那就需要用上大功率交流伺服电机，应用到液压机上。”
“这么做的目的是取代普通感应异步电机的结构，简化液压机的液压系统结构，节省能量提高性能。”
“这是这种全地形挖掘机能做到小型化的基础。”
“当然，我们也可以维持原本的异步电机设计，但那样的话，就必须从其他方面入手，去缩小整个挖掘机的体积了。”
“你刚才也说了，我们的目标是把体积降到4x4以下，这属于微型挖掘机了.......反正很难。”
“也不一定要降那么多的体积，我考虑的主要是施工作业面小，如果能有其他方法克服这个问题，那体积上也不是不能妥协的。”
“问题不就是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吗......”
陈念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里暗暗感叹道：
果然，学霸的世界跟大多数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面前的这两人虽然在背景上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没有一个人是正儿八经接触过挖掘机的。
光是凭借这有限的资料，居然就能得出这么多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结论，真的算是惊才绝艳了......
不过，靠他们俩，想要把需要的全地形挖掘机设计出来，还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还得自己上啊！
陈念拍了拍王建成的肩膀，后者回头一看，立刻让出座位，示意陈念坐下。
“学长，我们还没讨论多久，要不要把之前的东西给伱讲一遍啊？”
陈念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用了，我刚也听了一会儿了，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
“所以现在，你们梳理出来的难点，主要就集中在定位系统、液压和传动、电控这三个部分了对吧？”
乔麦点点头，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说道：
“说实话，我们现在讨论这个也就是尽尽力，真要想达成什么成果，还是很难的。”
“毕竟，伺服电机的问题我们就搞不定.......”
“那万一能搞定呢？”
陈念开口问道。
“啊？能搞定？怎么搞定？”
乔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陈念的话，语气里有些怀疑。
“.......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们想过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吗？”
陈念看着乔麦的眼神有些期待。
实际上，从他的观点来看，对于乔麦来说，去参与移山项目的主体工作、但只能做一个边缘的打杂选手，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全权负责一个小的设备设计。
虽然可能在规模上没有那么惊人、在个人的履历上也没有那么显眼，但无论是在对自己能力的锻炼，还是项目本身的“意义”上，都绝对不会比参与主体工作要差。
乔麦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乔麦到底会怎么选。
犹豫了片刻，乔麦开口回答道：
“我想解决，但问题是，我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够不够.......”
“我担心的主要是，如果我真的启动这个项目了，万一最后没有成果，岂不是让别人的希望落空了？”
“毕竟，这不是什么科研项目，这算是一个......”
“救火项目。”
陈念补充道。
“没错，就是救火项目。我就怕我们能力不足，救不了火。”
“试试看。”
陈念不由分说地下了定论，随后，他拿过乔麦画出来的简图，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部分说起，先说动力系统吧.......”
.......
之后的几个小时时间里，乔麦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她从来没有想过，研发和设计的过程能如此简单。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问题才刚刚被抛出，陈念便已经给出了关键提示，随后，自己又运用已有的知识，迅速对其进行完善。
而一旁的王建成也没闲着，他一边总结记录着两人的讨论，一边时不时提出几条修正性的建议，把自己提出的设计中有矛盾或者冲突的地方逐一抹除。
这样一套分工下，讨论的效率高的吓人。
甚至，在图书馆闭馆之前，他们已经解决了这台挖掘机中两个主要系统的问题。
----当然，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是说真的造出来了、或者有图纸了、能上线生产了，而是说，确立了正确的、标准的且绝对可用的思路。
哪怕之后再有修正，幅度也不会太大！
这难道才是真正的，一个项目正确的打开方式吗？
她能明显感觉到，如果说自己是一个司机的话，那之前每一次的项目，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盘山公路上摸黑前进。
自己有限的知识体系，就是指路的车灯，哪怕有，也只能照亮前方窄窄的一片范围。
但陈念的存在，就好像高速公路两边的反光路标，直接将一整条道路都勾勒出了轮廓。
----并且更重要的是，路标反射的光线，还不是它自己发射出来的光线，而是来自于自己这辆“车”的车灯。
也就是说，陈念从未有一次，用超越自己知识体系的方式来引导。
这是什么怪物啊......
哪怕是在导师那里，自己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能做到这一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
陈念整体的知识结构，包括经验，已经对自己达成碾压式的领先了......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年轻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王建成，在看到成果的第一时间，已经开始了他不要钱的吹捧了。
“卧槽......学长，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搞飞机也就算了，AI你也会，现在连挖掘机都能行？”
“我的妈......现在是怎么说，我们这个可以直接拿给三阳厂吗？”
听到他的话，陈念摇了摇头，回答道：
“三阳厂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先交给机电所，让他们拿出完善的设计图纸之后，再交给下面的机械厂去加工。”
“我不确定你们那里那个三阳厂有没有足够的加工能力啊，不过，实在不行让徐工来也是可以的。”
“不管怎么样，先拿给他们试试吧.......”
不是直接把技术和设计交给徐工，而是让机电所输出之后拿给三阳厂，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其实陈念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那就是，如果所有技术都富集在类似徐工这样的大型企业中，那么下沉市场的活力必将受到严重的损害。
甚至有可能，那些乡镇企业、小型民营企业，会因为所谓的“技术窒息”而成片倒下。
尤其是在自己已经确定了要提前引爆金融危机的前提下。
所以，非关键模块的“技术下沉”是必然选择的道路。
哪怕它们做的没有那么好，但只要做了，就有希望。
确定了后续的计划，三人一起离开了图书馆，到学校外的夜宵探索上吃了一顿宵夜。
这一整个晚上，乔麦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陈念，甚至都看得陈念心里有点发毛了。
但从始至终，两人的交谈都没有偏离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也就是，挖掘机。
从路人的视角来看，这的确是一个极为怪异的现象。
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女生的眼神明明就含情脉脉、欲语还休，但讨论的却是让人听都听不懂的各种机械原理......
这是什么新时代的暧昧方式吗？
但如果以亲身体验者的视角----比如陈念的视角来看，他其实无比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让乔麦含情脉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挖掘机......
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说不定是一台拥有强壮有力的大臂，宽阔深远的挖斗，四个坚定不拔的定位轴，还有两条一往无前的履带的全地形挖掘机吧.......
.......
几天之后，在陈念的全方位辅导之下，乔麦顺利地完成了第一版全地形挖掘机的设计。
随后，她的设计被提交到机电所，经过机电所优化、存档和备案，最终又下发到了长顺县县委。
此时，由于移山项目的全面启动，民发办的名头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吓人了。
所以，在收到指令的第一时间，县委便指派王利民、带上王青一起，去往了三阳机械厂。
而刘茂才并没有收到消息，在见到两人的时候，他表现出的仍然是不耐烦、无奈的态度。
“两位，真的不用来找我了，我是真的没办法.......”
“你们要是再来找我，那我只好去找陈书记了。”
“你们放心，我不是去告状，我就是想去说清楚情况。”
“要不然，这一趟一趟的，咱们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啊......”
“刘厂长，这次你们肯定能行。”
王青满脸笑容地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叫一定能行，我都说了，这事情不是你想当然就能解决的，我们没有那个技术啊！”
“那如果你有呢？”
说着，王利民适时地走上前一步，接过话说道：
“刘厂长，你这边还没接到通知，但我估计很快，国资委那边就会跟你联系了。”
“你们厂已经被选定，纳入了移山大型工程机械发展项目中，负责全地形挖掘机的研发工作。”
“同时，相应的技术文档也已经准备到位，在完成最后确认后，就会下发。”
“你不用担心技术的问题了，有人帮你解决了----你们厂，只需要好好把技术用起来就行。”
刘茂才愕然地张大了嘴。
王利民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他却完全懵了。
什么情况？
移山项目？
那个上了晚间新闻、还占据了整整两分钟时长的项目？
自己这个边远地区的破国有机械厂，怎么会突然就被选中了？
而且，居然还有人提供技术.......
这砸在自己头上的，得是多大的馅饼？
他的目光转向王青。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神秘莫测。
而此时，王青的想法跟他完全相同，他也觉得，自己的堂亲，王建成，有些神秘莫测。
----当然，远在西工大里，王建成对陈念的态度，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