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的气氛在广州城郊弥漫。
福康安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他心中有些不安。
对面的明军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不同。
要说勇武、悍不畏死，他倒是没有怎么感受到。
但是那些明军依托新式武器形成的新的战术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尤其是对方不要钱一样抛射开花弹，更是让福康安忧虑。
福康安心里计算过，按照明军这样的打法，火药的消耗量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以广东这边的生产能力，要支撑这样的火药消耗量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逆明,怎么就这么有钱呢？
这打仗，归根结底打的还是钱粮。
逆明掌控南洋，取西婆罗洲，又得安南西山朝称藩。
人、钱、粮都不缺。
可以说要比当初大清起于辽东之时条件好了许多。
想到这里，福康安更加不安起来。
这场决战本是福康安期待的场景。
明军兵少，又要进攻清军的防御工事。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按常理来说。
清军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又有坚固工事可以依托。
别说赢吧。
打个平局的把握还是有的。
而只要双方在黄埔打成了拉锯战,那大清就可以依靠绝对的国力上的优势，用人力也能把逆明这万把步卒给消耗掉了。
理智上，福康安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十拿九稳。
但心中的不安还是在提醒他要做好输了这一场的准备。
“让广州将军善德和广东巡抚郭世勋做好准备，先把旗人家眷撤到肇庆府...”
福康安写下亲笔信，交代一名心腹秘密进入广州城，让广东巡抚和广州将军这两名现在广州城内的一二把手做好准备。
若是广州不守，那就只能退到肇庆府，依托广西以肇庆府为前沿与逆明对峙。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让八旗妇孺老弱陷于敌手——这对两广方面上下文武官员的士气打击太大了。
除了寥寥数名心腹。
谁也不知道福康安已经做好了战败的盘算。
他甚至把几千名八旗马队集中起来,同时将全军的战马都集中到了八旗这边。
在福康安看来，几万广东绿营可不如这几千八旗大兵宝贵。
一旦事不可为,这几千经过战阵的八旗兵，才是大清的根本——福康安在向乾隆的奏疏之中就提到。
“逆明宣传“中学为本,西学为用”，实乃用心险恶,大清历来都是以八旗为本...”
将心思收了回来。
福康安带人巡视了一番军营，就返回了自己的帅帐。
但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对面的明军的鼓噪一直持续到了月上三竿。
听着“大明万岁”的呼喊声。
福康安哪里睡得着？
甚至等到明军那边没什么的动静了。
他还睁着眼睛翻来覆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
福康安终于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扛着日月旗，穿着红色军服的明军士兵踏上了北京城,城内的八旗子弟全部被拉到了北京城外斩首，鲜血染红大地，惨叫声在福康安的脑海中萦绕。
哗啦。
当福康安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
他耳边听到的都是“当当当当当”的铜锣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福康安慌慌忙忙跑了出去。
“大帅，逆明那边有动静！他们在出营！”
“出营？”
福康安爬上望车，接过左右递过来的望远镜向前张望。
只见到在明军的军营那边传来了轰隆隆的脚步声。
一队队的明军士卒从军营鱼贯问出。
就在军营前的空地上列阵，排成了一个个三排横队。
与此同时。
还有用水牛、骡子拉着的炮车也轰隆隆的开了出来。
用帆布盖着的炮管看不到粗细，但是炮管的长度就足够让福康安眉头紧锁了——这是明军在这之前没有动用过的武器。
这种大型火炮清军这边也有。
但是福康安知道，明军的火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发射的都是开花弹！
动用了重炮了。
很明显。
明军要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
福康安深吸一口气。
“传令，据军寨而守，不得妄动！”
修建坚硬的营寨，采取守势，是在这之前就定好的战略。
福康安虽然在这之前就盘算让明军在清军的硬寨前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当明军真的倾巢而出。
要大举进攻的时候。
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让福康安陷入到了焦虑之中。
他举着望远镜，盯着前方的明军大阵。
“怎么这么精锐？”
........
清晨的阳光穿过江面的雾，带着朦胧的暖意轻抚江岸。
不一会儿，太阳的暖意变成了炙热。
“还好现在才三月份，要是等到五六月份再进兵,光是这天气就让人受不了。”
朱道桦手持蒲扇,看着挂在空中的太阳皱了皱眉。
“大王，现在天气还算好，三月的广东不会热到哪儿去的。”
在一旁的顾松说道。
“关键怎么才能打崩这十万清军！”
顾松盯着清军那边的乌龟壳一样的军寨。
“放心，他们挡不住的。”
朱道桦的目光看向广州城。
“这一把是赢定了，福康安在以为他有决战的资格的时候他就输了，关键是能赢多少。”
朱道桦说道。
顾松摇动着手中的蒲扇，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把至少要把广州府、肇庆府、惠州府、韶州府、嘉应州、潮州府都拿到手！把清廷的势力驱赶到罗定州以西！”
这几个府到手。
基本上就是大半个广东了。
现在的广州府的范围很大。
包括了后世的清远、东莞、中山、珠海、佛上大部。
肇庆府也是如此，除了端州、高要之外，还有三水、高明、阳江等也隶属于肇庆府管辖。
“还要尽可能的消灭福康安手里握着的兵力！”
朱道桦深吸一口气。
决战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场豪赌。
朱道桦这边是投入了自己全部的陆军。
而清军那边也集中了南方几个省的兵力。
可以说这场赢了，朱道桦甚至可以直接囫囵吞枣，直接把广东、广西、福建、江西、湖南、贵州、云南这几个省全部吞下来。
但是朱老板却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他手里真的没办法有这么多的干部，而且他要建立的也不会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封建帝国——虽然朱道桦举着复明的旗帜，但他是事实上的开国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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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这里的规矩，就是所谓的祖宗之法了。
这个规矩。
就要立好了。
打好基础。
否则他这一次造反如果只是建立另外一个和清朝没有多大区别的封建帝国的话。
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取下广东，夯实根基，建立制度，培养干部，训练军队，发展工业。
这没有两三年之功。
如何能引导整个中国进入工业化的时代？
“此战，便是要全取广东！”
朱道桦翻身上马，策马出营。
........
三个陆军步兵旅，一个猎兵连，一个榴弹炮营，一个大口径迫击炮营。
摆出了一个宽阔的正面。
在这之前没有动用过的远程火力。
就是为了这一次的决战而准备的——否则在这之前杨流芳领三千绿营兵来挑战的时候，直接一轮重炮轰击就可以了。
只是这样一来。
岂不是要把福康安吓跑了？
要是福康安铁了心要跑路。
朱道桦还真的没办法把他留下来。
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给福康安一种“我能守得住”的错觉。
让他把手里的筹码全部都压上战场。
现在。
福康安已经梭哈了。
也到了明军这边亮出底牌的时候！
踏踏踏！
整齐的步伐声震动江岸。
让南岸隔着珠江看热闹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也太整齐了...”
“这样的兵，绿营那种松松垮垮的**能比？”
“天命要归明了！”
“鞑子还有八旗呢...”
“八旗有这么精锐？”
“说不准，不过不是说八旗满万不可敌吗？”
“现在是明军满万不可敌了。”
一排排军阵肃穆而立。
哪怕是不懂战阵的普通百姓，也能从中看到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
更何况是那些还在踌躇犹豫的天地会的黑社会头子们了。
“明军精锐，非鞑子能比！”
“鞑子肯定不行了，绿营那些**如何能敌这等精锐？”
“别说绿营了，广州城内的八旗也不行，他们可能比绿营还不如呢。”
“是啊是啊，就那群梯笼遛鸟的大爷，能打仗吗？”
“嘿，鞑子不把北京八旗调来，怕是整个南方都要变色了。”
议论之中，这些黑社会头子们互相看了一眼。
聪明的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拉人头了....
....
“明王大军，可算精锐？”
在南岸的另外一个方向。
罗建功微笑着看着高要伍、三水陈、香山叶三家代表。
三家代表面带震惊，刚要说什么，罗建功一挥手：‘现在不需要说什么，等打起来你们就知道了。’
“到那个时候...你们这些人也应该知道跟着谁才是正途了。”
罗建功没有看三家的代表，而是把目光放在江对岸的战场上。
要是按照他的想法。
明王还是过于仁厚了。
历朝历代打天下，不是个杀个人头滚滚啊。
像是这样的豪族，本来就应该尽可能的消灭，把他们掌握的土地资源全部收缴上来。
这样，新朝的根基才会稳固啊。
........
福康安面沉如水。
事实上双方对峙以来。
双方一支在发生小规模的接触和交战。
但是更多的是绿营的一些精锐和明军的猎兵的交锋。
这种堂堂之阵是没见过的。
所以福康安在见到明军军阵之后便感大事不妙。
“云松，你说...这逆明的陆军到现在只训练了不到一年？”
福康安叫着林国良的表字。
林国良虽然在婆罗洲打了败仗。
但他在清军之中算是少有的和明军有过正面接触的将领。
算是勉强“知明”。
因此福康安把他调到身边听用。
听到福康安的询问，林国良急忙跪下回应：“督帅，逆明军比之前更加精锐了，这才训练了不到一年就有这等效果，可见逆明练兵之法必有可取之处。”
刘光亮在一旁补充道：“督帅，这逆明贼首朱道桦有三百老兄弟，随他一起在欧罗巴诸国游历五年，在欧罗巴最好的军事学院也接受过长期的培训.”
“还有逆明的陆海军军官学院，都是按照标准化的军官培训手册培训出来的。”韦森特去过巴淡岛，也是有些见识的。
“那军官培训手册我也看了，无非就是前朝戚少保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那一套办法，没什么稀奇的。”孙起蛟说道。
福康安没有接茬。
而是在心里想。
这样的办法也许只能用在八旗上。
国朝表面上是满汉一家，但作为八旗高层的福康安当然清楚，从皇帝到各八旗铁帽子王，防汉的那一根弦可都是绷得紧紧的。
这种采用标准化的训练，将士兵和军官都训练成几乎是差不多的模子的方法，如果用在绿营上，这清廷如何能用的放心？
不过....
那逆明只有三百老贼。
新训练的那些无论如何都不如这三百人。
也就是说，这万余精兵是逆明最精锐也是最拿得出手的，之后要再扩军想要有如此精锐可就难了——将为兵胆。
没有好将，如何得到好兵？
还好只有三百...
但如果让他得到广东。
这三百老贼，可能就会变成三千，三万...
到那时候，国朝将要如何应对？
八旗的人数太少。
如果以八旗为将，绿营为兵....
想到这里，福康安又想起他送到北京的好几期的【大公报】、【日月报】、【大明陆海军新兵操典】。
“此战过后，朝廷也要编练新军！”
福康安琢磨的这个“八旗将，绿营兵”的法子，他越想越是觉得有搞头。
不过当前的燃眉之急，还是得先打好这一战再说！
“督帅，逆明贼首出来了！”
福康安急忙定睛一看。
只见到明军军阵前方出现数骑。
举着望远镜看去，前头是一名头戴冠玉，身披锦袍，胯下一头高大得不像话的战马的年轻人。
“那就是逆明伪明王朱道桦。”福康安还是第一次见到朱道桦的模样。
细长的眼睛从朱道桦的身上转移到了朱道桦的后面几骑。
中间两骑，手持的是明王大蠹和一面日月同辉旗。
而在外侧数个骑则是举起明牌。
一共八个正方形的牌子。
上面各写一字。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福康安脸色一沉。
就在此时。
朱道桦策马从每一个明军横队前缓步而行。
“万岁！！明王万岁！！”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让从福康安以下的清军高层心神震动。
对面的明军还没放赏，士气就高昂得这么不像话了...
此起彼伏的万岁声很快落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万多人齐声呼喊。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